“有人修行為求長生,有人修行為求逍遙,你二人又是為何??!蓖粼介]目而立,沉聲問道,這兩人雖然根骨資質(zhì)與方堇相比完全是云泥之別,可心性純良,修行雖天賦很重要,但他汪越更看重的是一個人的品性如何,若心性邪異,那便是再有天賦他也不會收。
“晚晴什么也不求,只是倦了?!蹦就砬绲皖^說道,她不愿再回想這些年受過的冷眼,聽過的穢言。
“燕青你呢,何不好好讀書,考取功名,自是光宗耀祖,非要修這清苦仙道?”汪越點(diǎn)了點(diǎn)也,也不多說。
“我聽他們說仙人能飛天遁地,長生不死,自由自在,功名再好也不是我想要的,權(quán)財富貴我不羨慕,所以懇請道長收我為弟子。”木燕青朗聲說道,他一點(diǎn)也不忌諱對仙人的向往,他只是遵循自己的本心。
“唉,世人都道神仙好,哪知清修苦多少,你只看到飛天遁地,長生不死,卻見不到我等千年如一日的苦修,雖不沾因果,卻仍有劫數(shù)臨身,有時候明知劫臨,也逃不走,避不開,其中苦楚又與誰說?”汪越心中暗嘆,他知道燕青的想法,這也是無數(shù)世人對仙佛的看法,只知花開時燦爛,不見花謝時蕭瑟,更不知其經(jīng)歷的風(fēng)雨。
有多少人能和方堇一般身具天縱之資,又得上清道書九華紫蓮經(jīng),修行對其而宛如喝水,還沒受得多少苦就臨近結(jié)丹,飛升指日可期。
汪越當(dāng)初修行之時,沒有仙書道藏,也沒有靈丹妙藥,只有一位修為平平的師尊,看著師尊日漸老去,青絲成白發(fā),最后老死凡間,汪越心中既有對死的敬畏,又有對衰老的恐懼。
親手埋了師尊之后,他便在不涉足紅塵,一人孤身隱于山間,日夜修行,不知多少次遇到瓶頸無人指點(diǎn),險些走火入魔,他天資本就不高,唯有悟性上佳,也多虧了這一點(diǎn)總能絕處逢生,對衰老的恐懼就像一柄利劍懸在汪越頭上,讓他不敢休息,不敢停下來。
就這么一個人活了七十年之久,滿頭銀發(fā)之時他終于凝元成丹,蒼老的面容一夜間恢復(fù)清俊模樣,三次心魔都挺了過來,最終在雷劫之下羽化登仙,霞光滿天,無數(shù)白鶴在他面前盤旋,玄之又玄的妙音自那九天之上傳來。
那一日可以說是汪越最開心的時刻。
修行清苦不只是說說而已,當(dāng)你真正面對的時候,并不一定能堅持下來,就算堅持了,也不一定能有所成,仙道多寂寞,埋骨無數(shù),就算是他汪越的師尊,一旦遇到瓶頸就倒在了生老病死面前,一世修為入了土,再無人可見。
“燕青不懂,但燕青吃得了苦,還請道長教我?!蹦狙嗲嗨皇窍蛲扇说纳裢ㄊ侄危皇窍嘈胖约耗軌驁猿?,可在汪越聽來卻有莫大諷刺之意,世上吃得了苦的人多之又多,修行之人哪個吃不了苦,你木燕青又算哪根蔥?
雖有怒意,想要斥責(zé)木燕青大言不慚,可看著他一臉堅持的模樣,汪越腦海中止不住的回想起自己最初求道之時,也不正是因?yàn)橄蛲扇松裢?,向往長生不死逍遙自在。
忽見天邊一道流光落下,飄飄然的落入了他手中,正是那五龍鼎,汪越不禁搖頭失笑道“也罷,你二人既然有此心,我又何必再勸,能走多遠(yuǎn)且看你們的造化吧。”
“多謝師父?!蹦狙嗲嘞残︻侀_,這等天上掉下的好事,哪里去找,平日里他們還欺負(fù)自己,可現(xiàn)在自己卻成了仙人弟子,而他們呢,依舊得在這紅塵中跌打滾爬,吃苦受累,到時候自己成了仙,說不得要討回來才是。
“晚晴多謝道長成全?!蹦就砬缛允菍櫲璨惑@,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她不像木燕青似得有空成天聽書,對仙并沒有什么概念,她只知道,這個世間她來過,跌倒過,也爬起來了,如今她看透了,也厭倦了,若非顧及著木燕青,她多想一走了之,傍山靠水,青燈為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遠(yuǎn)離這個喧囂的塵世。
汪越哪里會看不出這兩人心中所想,莫看木燕青一腔熱血,可若論起修行,卻是比不了木晚晴這等無欲無求的心性,雷劫還在其次,只要修為到了,雷劫雖強(qiáng),卻并非要致人死地,修行最難過的就是心魔那一關(guān),最忌諱的六根不凈,過不了心魔便是自毀,大羅神仙都救不了,便如此時在五龍鼎之中的方堇一般,他汪越幫不上忙,只有方堇自己能走出來,最初汪越是打算讓方堇親手報仇,了結(jié)這番因果,順帶完成陰陽元靈之法,恢復(fù)修為,奈何陰差陽錯之下,反倒成了現(xiàn)在這幅局面。
“你二人先回去吧,待到臘月初八,若仍有此意,便來此地尋我?!蓖粼侥碇钙懔似?,隨后拂塵一掃。
“……若我還活著的話”
木晚晴姐弟倆只覺得一陣柔和的風(fēng)吹過,眼前一陣恍惚,再睜眼時,面前哪里還有什么仙人,已然回到了自家屋內(nèi),壓根也沒聽到汪越的后半句話。
“真是仙人啊,姐,這不會是個夢吧?!蹦狙嗲嘈闹杏l(fā)驚嘆,也懶得在看什么書了,滿腦子都是說書人口中的仙人風(fēng)姿,伸著手比劃來比劃去,口中還念念有詞。
“瞧你這樣子,讓外人看見了還不得笑死?!蹦就砬缫膊粍袼?,熟練的拿起針線開始刺繡。
“誰敢笑我,我可是未來的神仙,一個法術(shù)就叫他們張不了嘴,誒我說姐,咱們都拜了仙人當(dāng)師父了,還刺什么繡啊?!蹦狙嗲嗖唤獾膯柕馈?p> “我不刺繡去賣,你等著吃樹皮啊,還神仙呢,神仙要都你這個樣子,誰還會去拜,我第一個不去?!蹦就砬缒闷疳樧鲃菥鸵瑖樀媚狙嗲噙B滾帶爬的逃了開去,連連認(rèn)錯討?zhàn)垼钆逻@個了。
汪越看著手中有些破舊的青傘心中也有幾分猶豫,他不知道自己這個決定是對是錯,這般因果糾纏是好是壞,可木燕青的病的確不是他所醫(yī)治的,卻因?yàn)檫@個誤會而結(jié)下了不知是善是惡的緣分。
“我汪越也有這般畏首畏尾的一天,莫不真是越修越回去了?!蓖粼阶猿耙恍?,放下手中青傘,盤膝坐下,內(nèi)視其中,白璃的丹元在這些年的溫養(yǎng)下有所恢復(fù),可離真正復(fù)原卻還差的遠(yuǎn),唯一讓他慶幸的就是,丹元上的黑色紋路被一道道晶瑩的鎖鏈所阻,不再蔓延開來。
此刻他靈臺清明,那一日的鎖神不僅困住了他,還困住了心中魔相,他汪越脫困了,可這魔相想要掙脫卻沒那么容易,被死死的封在了神魂深處,回想起自己往年所做的荒唐事,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離入魔只有半步之遙,行事極端,性子大變,卻還自持身份死不承認(rèn),若非白璃說破,不知還要自欺欺人到何時。
“陰陽元靈之法?哈哈,說得理直氣壯,可這與妖魔何異?汪越啊汪越,你如何對得起北辰君三字,仙魔不過一念之差罷了,可嘆你自欺欺人了近兩百年,卻還不如一道分化的神魂看的透徹?!蓖粼叫闹兄挥X荒繆,自己當(dāng)初為何會有這般念頭。
屈指一彈,五龍鼎‘當(dāng)’的一聲落在身前,直震得地面都晃了三晃,仍有殘余的血?dú)饫p繞的鼎上,汪越稍一動念,龍口中赤炎吞吐,猶如靈蛇一般將那血?dú)馔淌傻囊桓啥簟?p> “還是來了,我終究避不開?!蓖粼侥芨杏X到此界已經(jīng)徹底被封鎖了,天門不開誰都走不了,也不知是何人有如此大的能耐,肯為他汪越行如此逆天之事。
五龍鼎中一道紫光被汪越攝出,正是兩眼無神的方堇,他仍沉浸在那幻象之中,時而悲傷,時而平淡,時而猙獰,眉心紫蓮竟有凋謝之象。
“這心魔竟引你到了如此地步嗎?”汪越心中大驚,這紫蓮是方堇上清道書九華紫蓮經(jīng)的根基所在,甚至比丹元還要重要,一旦蓮花落盡,不只是廢盡修為,更是連同神魂都將消散,此為萬劫不復(fù)之象。
自收方堇為徒之后他便一直擔(dān)心這一天,這個徒弟哪都好,唯有心性讓他不放心,萬萬沒想到,還真就應(yīng)了所想。
一指點(diǎn)在方堇的眉心,淡金色的元力如絲縷縷涌入其眉心,暫時止住了紫蓮凋零之象,這是他唯一能做的,可此法不僅損耗汪越的神魂,更是消耗著方堇的氣運(yùn),一旦注入的元力耗盡方堇還不曾堪破,那紫蓮便會頃刻落盡,哪怕最終方堇能夠走出來,將來也會劫數(shù)重重,若不是到了這個地步,汪越不會行此下策。
“逸兒,若你真就此身死,為師絕不會善罷甘休,無論是誰,為師都會攝其神魂,永生永世囚在你墓前,不得輪回超脫!”汪越面色冰冷,將方堇重新收入五龍鼎,免得其為邪靈外魔所趁,伸手一招,五龍鼎化作一粒米大小,飛入其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