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羈旅11
第一輛馬車?yán)镒氖潜R氏,她打量馬車?yán)锏氖挛?,充滿了一種懷念的味道。多年前,她就是坐著這樣的馬車和母親去別家赴宴,去嘉福寺祈福,和閨中好友出游。自從到了朔州,她就再也沒有坐過這樣的馬車,但她并不后悔。香車寶馬,珠玉金銀,高屋闊宇都比不上陪伴自己終身的良人。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和一別經(jīng)年的七弟說著話?!斑€記得我前次回范陽,最遺憾的就是沒有見到你。”
七郎回憶說:“那時(shí)五哥已經(jīng)帶著我日夜兼程到了滄州,本以為姐姐總要多住幾日的……”
話說到這里,七郎突然沉默了下去,盧氏在馬車中也沒有了聲音。隔著暗花綾的窗簾,七郎好像看到姐姐盧氏輕輕別過頭去難過的樣子,這難堪的沉默中,久別重逢的喜悅仿佛被染上了一絲灰暗。他深吸了口氣,抬頭看向前方,臉上重新掛起溫和的笑容。
“前段時(shí)間遣人送的紫筍茶如何?這是今春二月江南新茶。”
馬車?yán)飩鞒霰R氏輕快的聲音:“阿鸞可寶貝這茶了,天天念叨七舅舅的好呢!”
盧七郎開心的笑起來,朗聲說:“怪不得我近來總是打噴嚏,原來是我家阿鸞夸贊我啊!”
等他收了笑聲,盧氏問道:“這幾年你總往陳國去,江南真那么好?”
“陳國的確繁華,建康、蘇州、常州都已不下于范陽。即使過了會稽,還有溫、佤之地,可收三季作物,庶民衣食無憂。更遠(yuǎn)些的嶺南則是四季如春,雖然山水荒僻,卻真是福地!”七郎騎在馬上,緊靠著馬車窗戶,和姐姐說道。
盧氏又問:“你如今還去建康嗎?”
七郎回答說:“家中有大哥、三哥他們,我與五哥多出去走動(dòng)才好?,F(xiàn)下齊陳交好,我勸父親移一些作坊去會稽,他總是猶豫不定?!?p> 盧氏奇怪道:“為何要去會稽置產(chǎn)業(yè)?”
七郎的聲音沉下來,輕輕說道:“周國與突厥結(jié)親,狼子野心,意在大齊。我盧家與大齊皇室世代聯(lián)姻,榮損與共。前有衣冠南渡,我欲未雨綢繆,有何不可?”
盧氏的心里忐忑了下,弟弟的話也許只是男人熱血的家國情懷。相比范陽,她和丈夫所在的朔州才是齊周兩國交戰(zhàn)的前鋒。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丈夫肯定是第一個(gè)上戰(zhàn)場。這就是當(dāng)年父母親堅(jiān)決反對的原因。
馬車轔轔,范陽高大的城墻已在眼前,城門邊的磚墻還能看到曾經(jīng)戰(zhàn)火的痕跡,盧家的馬車直接進(jìn)了城。
鄭稚被張娘子輕輕喚醒,緋紅伺候她重新穿戴整齊。張娘子掀起窗簾,讓鄭稚窺視范陽街道的繁華和熱鬧,這樣熙熙攘攘的人流、車馬以及叫賣聲。鄭稚看了幾眼,就示意張娘子放下窗簾。
離開了朔州,她再也不是父母眼里的嬌兒,她是流著鄭家和盧家高貴血脈的世家女,是未來的南陽王妃。
馬車外的喧鬧聲漸漸遠(yuǎn)去,不時(shí)有鳥鳴聲傳來,馬車上的角鈴清脆的回響著,張娘子介紹說,離盧家已經(jīng)不遠(yuǎn)了。鄭稚又扶了扶頭上的簪子,她起身跪坐在馬車墊子上,側(cè)靠在憑幾上。她的裙子是江南來的銀霞緞,繡著翩躚飛舞的蝴蝶。這緞子輕薄靈動(dòng),只是不太耐坐,鄭稚一面輕撫著裙子,一面想著等會將要見到的親人。
車隊(duì)終于停下了。盧七郎翻身下馬,盧家的大門敞開著,門口站著幾位高冠大袖的男子,他們的面容都有些相似。門兩側(cè)整齊排列著男女仆從,下馬階已經(jīng)在大門口放好。領(lǐng)頭三輛馬車分別停在下馬階前,馬車停下后,七郎親自走到盧氏馬車前等候。
綺珠鉆出馬車,側(cè)跪在馬車轅板上,打起了車簾。盧氏走出馬車,一眼就望見她日夜思念的大門,門前站著的,是她的哥哥們。她的呼吸不由得變快,鼻子有些酸酸的。就這一停的時(shí)間,七郎向她伸出手來。
“姐姐,快下車吧!大哥他們都等急了!”
盧氏朝他一笑,扶住弟弟的手,緩步走下了馬車。鄭稚帶著緋紅,引著楊氏母女幾個(gè)來到盧氏身邊。盧氏對女兒和楊氏說:“阿鸞,這就是你外祖家。楊姐姐和我一起進(jìn)去吧!”
她帶頭向大門走去,還沒有走到臺階邊,門邊的仆從紛紛跪地請安,盧氏也不理睬他們,只盯著臺階上的人看。她看到大哥緊緊的捏著他的胡子,二哥、三哥都流露出欣慰的笑容。她走上臺階,站在三位哥哥面前,緩緩行禮道:“哥哥,阿芷回來了!”
盧大郎點(diǎn)點(diǎn)頭,回禮道:“回來就好!家里已經(jīng)備好宴席,隨我來?!?p> 旁邊的盧二、盧三卻搶上一步托起盧氏,對她上下打量。這時(shí)間,盧氏又喚來鄭稚給幾位舅舅見禮,介紹了楊家母女。諸人禮畢后,簇?fù)碇哌M(jìn)了大門。盧家黑漆漆的大門被仆從緩緩的關(guān)上了。
另一輛馬車?yán)锏泥嵔罩挥X到自己的馬車似乎越過了別人,聽到車外有人輕輕的說了幾句,閔娘子探出頭去和銀紅爹說話,又馬上回到車?yán)?。她對鄭秸說:“女郎,馬車快要到了?!?p> 鄭秸點(diǎn)點(diǎn)頭,整理了一下妝容儀表。馬車一停,閔娘子先出去,跳下馬去,又打起簾子請鄭秸下車。月白跟著下了車,見馬車停在一道門前,這門雖然挺大,卻連將軍府都不如,難道,范陽盧氏如此的低調(diào)?
“咿?”月白發(fā)出驚訝聲,聲才出,就收到閔娘子嚴(yán)厲的眼刀,嚇得她連忙低下頭去。
門敞開著,并沒有看到盧氏和鄭稚、楊家母女幾人,門口的石鼓邊站著幾位打扮端莊的婦人。領(lǐng)頭穿深青色衣裙的婦人走上前來行禮,并問道:“可是鄭家小女郎當(dāng)面?”
鄭秸下了馬車也是一愣,但她很快就回過神來。她打量了一眼這地方,心里仿佛突然被點(diǎn)著了一把火,燒的她都快要發(fā)起抖來,這時(shí)忽然聽到陌生婦人的問話,這火又被她熄了下去。鄭秸回禮,說:“我就是。不知你是哪位娘子?母親和大姐呢?”
婦人本來平靜的臉上快速閃過一絲鄙夷,又笑著退后一步說:“不敢受女郎的禮。我是內(nèi)院的崔娘子,奉夫人的命,請女郎先進(jìn)府歇息。女郎快進(jìn)來吧,包裹什么的,我會安排好。”
鄭秸看她好像神情恭敬,但那恭敬卻總讓她不是很舒服。看左右走過去好幾輛青布馬車,盧氏和鄭稚坐的油壁車卻沒有蹤影。又想再問時(shí),閔娘子恰好走到她跟前,扶起了她的手臂,對著鄭秸微微搖頭示意。鄭秸沒有再說話,朝崔娘子點(diǎn)點(diǎn)頭,默默的走進(jìn)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