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船于第二天早晨起錨由錢塘江向北行去,天色微藍,淡云輕輕點綴在天空中悠閑的游蕩。
鐘離行歌站在船頭迎風望去,只見遠方河水奔騰,河道略有曲折,兩岸山巒疊嶂,不時有些異響嘯于山間,回蕩不止,像是行至長江三峽之中耳聞兩側猿啼一般。驀地想起前人所述“或王命急宣,有時朝發(fā)白帝,暮到江陵,其間千二百里,雖乘奔御風,不以疾也……”,尤其他也曾遠航至南洋諸地,其航行所見所聞在此刻歷歷在目,正出神間,蔣六走到鐘離行歌旁邊道:“趙兄弟,寒風濕冷,容易著了風寒,何不在船艙歇息?!?p> “多謝蔣兄關照,昨夜和金大少賭了一晚上牌九,醒來有些頭暈出來透透氣,看著這大河,想起以前了,小弟我曾經也有出海經歷,游歷過南洋諸國,只不過已有些時日,現在又能站在船頭遠望這碧水奔騰,不自覺想起那時候的經歷,倒是也頗為想念?!?p> “沒想到趙兄弟也有出海的經歷,遠渡重洋,海嘯風浪如同家常便飯,也往往有些九死一生的奇遇,還有那些異域外族也有不少新奇的風俗和本領,甚至能聽到一些邪術和怪異的傳說?!?p> “蔣兄可略講一二,讓兄弟開開眼界,畢竟當年小弟也只是走馬觀花的看了一遭,同時也可打發(fā)些時間?!?p> “也好,那就進艙中一敘。”
蔣六給鐘離行歌和自己各倒了一杯廣東特有的荔枝酒,一經倒出,酒香四溢,濃而不烈,酸甜可口,入口便有一股高山冰泉般的清冽之感。
“我曾經遇到過一件奇事,至今想來,雖然過后無一死傷,卻覺得兇險異常,甚至有兩個兄弟回去后腦子便有些不正常,倒也不能說他們太慫包,畢竟當時我也束手無策,被驚嚇的呆若木雞?!笔Y六語氣很淡,本是件有些丟臉的事情,可能別人根本不愿提起,但蔣六卻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絲毫不以為意,只是在為一個聊得來的小伙子講一件曾經發(fā)生過的舊事而已。
——初春時節(jié),蔣六率領五條大船赴南洋交易,用中原的香料、絲綢、瓷器、茶葉換取暹羅地區(qū)的象牙、玉石還有一些專供官宦富豪之家養(yǎng)的異種暹羅貓。
這些都是一本萬利的買賣,尤其那暹羅貓,飼養(yǎng)于暹羅皇宮和著名寺廟之中,體態(tài)嬌貴又機智靈活,眼眸杏仁大小,泛著藍色,很像一種傳自波斯來的貓眼寶石,尤其在夜晚,熠熠生輝,如同藍色的火焰。
曾有富豪偶然從南洋得之送給某位皇親,得之甚歡,后來呈送深宮,為后宮皇后所鐘愛,因此這種異種暹羅貓便在中原地區(qū)極為搶手,而又以暹羅純種為貴,但這種貓自小嬌貴,存活不易,由船搭載,每每運至內陸,便有十之八九死去,所以更顯得極為難得。
可惜的是后來運送暹羅貓和交易南洋貨物的商船經常遭遇風暴及意外,所以,每年都很少能有純種的暹羅貓運到中原,以至于黑市之中這種暹羅貓貴達每只千兩黃金不止!
蔣六當時率領的船隊是經過一位來自叫做荷蘭的國家的洋人所督造,全部造為車船,兩側底部皆有輪槳,在需要疾行時,船員可下底層踩踏得以快速行進,船型首尾高昂,船頭尖小,四面皆有鐵甲加固,兩側雙層炮臺,鐵甲加厚,主船分為四層,分別為土石壓船底層,住所層,操作層和上層的作戰(zhàn)指揮層,這些船全都高大堅固,吃水較深,船首以鐵甲鑄成犁狀,偶爾碰上較小型的海盜船,不用火器弓石直接可犁沉敵船,極為霸道,遇到大風大浪,也較為平穩(wěn)。
那次出航,蔣六準備做一次大交易,船上特意帶了幾位對于暹羅貓習性鉆研很深的養(yǎng)貓師,希望能夠提高暹羅貓在海上的存活率。就算能夠有十幾只順利送達中原,那么這一趟就可抵得上幾年的生意了。
準備返航時已到初夏,海流以向北為主,雖然常有風暴,但若行船順利,不用半月就可以到達瓊州補給。
行船至第十日黃昏,天空上的云層忽然變成暗紅色,并且逐漸蔓延,就像是打翻了的墨汁一般迅速籠罩整個天空,蔣六等人發(fā)覺有異,船上大多都是常年在海上摸爬多年的老手,不論是兩位掌管航向的火長還是艄公、碇手對于天氣的把握、海上的異變應對都有著十分豐富的經驗,但這樣的景象確實是聞所未聞,雖然蔣六在多年的遠航中也經歷過不少生死劫難,但此時也有些慌亂。
緊接著便看到遠處云層卷起,整個天地間安靜如夜,甚至連海風都像是被凍結了一樣毫無聲息,同時海流仿佛在向相反方向流去,這樣的異狀不僅是蔣六,幾乎船上有經驗的船員都知道,這是海上風暴來臨的前兆!蔣六回過神迅速命令所有船員收起船帆,使用輪槳急行,最好能夠避開風暴區(qū)域,五條大船剛剛行進不到盞茶功夫,大風呼嘯而起,海面像是一盆沒端穩(wěn)的水一樣,海船隨著海浪的起落忽高忽低,天上暗紅色的云層濃的像是要滴出水來!東向海天相接處漆黑一片,倏然間有閃電劈落,如同神話中的天劫一般!
以蔣六的經驗一眼便得知,現在只不過是風暴來臨的前奏,而且看天色、觀海浪恐怕將有一場極為可怕的風暴,但現在根本無法預估風暴的范圍,也絲毫看不出船隊處于什么區(qū)域,不過眨眼功夫,大風轉為烈風,感覺人隨時要被吹起,走在甲板上像是浮游在水中一樣,海面變得更加詭異,不遠處的海浪起伏的的落差幾乎已有三四丈,整個海面像是沸騰了一般,而他們的船隊跟大海比起來只不過像是一個水泡,隨時都有可能被吞沒,在這種情況下繼續(xù)航行被掀翻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海面幾乎已經無法用常識來度量,忽然一個起伏之后,蔣六的主船下面的海面如同一個忽然升起的高臺將海船抬升了起來,蔣六和船上的人不由看到了遠處的景象,瞬間都目瞪口呆,驚起一身的冷汗!
只見距離船隊大約兩三里處之外的海面上不知何時出現了無數如同大水缸口的漩渦,一個挨著一個,各自仿佛有生命一樣,快速旋轉,卻又不影響周圍的漩渦,各個漩渦的中心聚集了不少已經翻了肚皮的海魚,那些漩渦密密麻麻延伸已遠,而且好像隱隱有逐漸變大的趨勢!
眾人還未及反應過來,海船又隨著海浪落了下去,同時被推送到西面稍微平穩(wěn)些的海域,蔣六凝神像前面望去,只見前方較遠處好像有一個巨大的漩渦!完全無法形容,別說是五條海船,即便是五十條船,恐怕卷進去也會瞬間被撕碎。
蔣六回過神迅速指揮五條船加速前行到不遠處的島礁,五條船呈扇形用鐵鏈拴在一起圍攏在一起與島礁固定,并命令碇手下重錨,眾水手收船帆,打開浮板,盡量使得船平穩(wěn)些,在這種情況下,無論如何都無法前行,只能聽天由命了。
隨即眾人再一次眼前的景象所震驚,最前方的巨大的漩渦忽的騰起!宛如水龍沖天,同時發(fā)出震耳欲聾的響聲,水柱高速盤旋而起,直沖到二三十丈的高空忽的又重重落下拍擊在海面上,發(fā)出裂帛聲般的巨響,整個海面更加劇烈的起伏不定,與島礁相連的鐵鏈繃的筆直如同一桿桿的長槍,仿佛隨時都要斷裂,幾條船在海面的起伏和海浪的拍擊下相互撞擊忽上忽下像是扔到了水缸里的小紙船,最小的那條船的側面鐵甲好似已經被撞裂!
水柱落下之后,東面的漩渦好像受到了一定影響,像是水中漂浮的浮萍搖晃不定,短暫的相對平靜后,前方再次涌起一條更大的盤旋水柱,水柱大小幾乎可比一個普通院子大小,蔣六的五條船像是要被吸走一樣,如同五條風中的絲帶在海面上漂浮不定,所幸的是水龍卷并沒有移動只是在涌上高空之后重重摔落,眾人被眼前接連不斷的奇觀震驚的不知所措,水柱剛剛落下不久,東面的無數小漩渦像是接到了統(tǒng)一命令一樣加快了旋轉,而且像是在相互吞噬一般,數量逐漸變少,但卻不斷變成更大的水漩渦,然后像是煙花一樣忽的不斷噴涌到上空之中,有時候只有三四個漩渦噴出水柱,有的則是幾十個漩渦一起噴出,海水像是山洪一樣不斷被濺射到海船上,眾人拼命的抱住船舷、船幫或者拉著纜繩,連眼睛都無法睜開,忽的聽到有人發(fā)出凄厲的叫聲,蔣六等人急忙看去,原來被水柱沖起的海魚像是下雨一樣紛紛落到船上,因為從空中落下,打在人身上無疑像是被用石頭砸了一樣,發(fā)出叫聲的船員因為閉著眼加上受到了驚嚇以為是鬼魂攻擊自己,所以發(fā)出凄厲的叫聲,整個人蜷縮成一個團緊緊拽著一條纜繩臉色如同一張白紙一樣。
那些漩渦在噴涌了很長時間后忽的全部落下,海水雖然仍舊大肆起伏,但相對而言已經平穩(wěn)很多,蔣六告訴眾人,全部鉆進二層船艙,船外的東西都不要管!
一般航海時,如果船員全部鉆進船艙,一來不利觀測周邊情況,二來一旦遇險無法跳海求生,但在這種情況下,跳海只會死得更快,如果橫豎是死,反不如鉆進被鐵甲包裹的船中可能更好些,眾人便趁著海面較為平穩(wěn)匆匆檢查了繩索之后紛紛互相拉扯著鉆進船艙。
樓枼
北渡這一章寫的用了很久的時間,并不是這個故事很難想,而是里面的船,雖然我知道不會有人去深究一個武俠小說的船,可我還是用了很久的時間翻看史料查閱明朝時的海船形狀和內部設置是怎樣的,最大程度的還原了那時候的海船,所以,關于船的描寫和船員職位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