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滿門遭屠
風中飄來幾片嫣紅的香絨花瓣,徐徐旋落。
“先生可回了?”
“嗨,早呢?!?p> 東洛城最大的茶樓里此刻人煙稀少,常來聽書的老鄉(xiāng)紳湊在茶小二跟前,低聲問道:“那三爺……”
“好不了?!辈栊《氐溃骸霸墼跂|洛城這些年,也是打小看著三爺長大的,可從沒見楚云家死過這么多人?!?p> “誰說不是呢,那積石山往后可是去不得了!”
自楚云府白綾高掛后,城中人都道了邪門,積石山附近,更是連以打柴為生的樵夫都不敢靠近半步。
一個留著花白胡子的說書先生從楚云家出來,小廝照例又與了幾兩碎銀,這才進去回話道:“爺,先生走了,明日可還請?”
“請。”楚云音靜靜地立在院子中央,淡淡道:“彩屏從前一直喜歡聽這些膩人的戲文,就讓她聽個夠吧?!?p> 小廝看著與平日里一般穿著寶藍色小長衫的楚云音,束帶垂白,眼圈周圍還留著些許泛紅的痕跡,心頭凄然,只得默默退下。
那頭南府大街,冥紙漫天飄零,鋪得滿地發(fā)白,楚云烈凝著一張厚重的面龐,扶著十幾抬靈柩一程一程地送,天色略有灰暗。
風里揚起的香絨紅花撲滿衣袖,楚云烈略做停頓,望向身后的長街,似有煙塵彌漫。
“欽差——大人——”
拉長的喝聲令人聽不真切。
“欽差——大人——”
煙塵漫過南府大街,一面玄色大旗高高飄于空中,塵土散開后,露出一片烏壓壓的鎧甲,一匹領(lǐng)頭的鐵蹄黑馬,馬上一人,身姿巍然。
滿街沉寂。
楚云烈對上馬上之人的目光,那目光透著一股森冷的寒氣,仿佛帶著無盡的黑暗席卷而來。楚云門一眾人憑著本能踞勢而立,楚云烈不得不邁出一步,道:“大人,您先請?!?p> “楚云門?”
黑馬向前踏了兩步,那人的半張面具下是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他輕輕開口問道。
楚云烈皺起眉頭,心頭一陣寒意,卻不知該答不該答。
馬上的男子似是又看了幾眼南府大街,這才平靜無波道:“踏平楚云門?!?p> 楚云烈的瞳孔在一瞬之間放大,耳邊不可置信地回響著這句話。
“踏平?!?p> “楚云門?!?p> 整條南府大街漫起幾丈高的煙塵,香絨紅花一點點卷滿東洛城,惹得遍地血色。
而正在此時,百里之外的一座邊境小城,城里城外俱是一派荒涼景象,唯有一處僻遠的小山里略見草木。
兩指深的白石溪里踏過一雙白靴,溪水淙淙,冒出一絲清涼之氣,順著白袍男子的衣擺繚繞而上。
一對白毛爪輕輕搭在白靴上,卷入一大口涼氣,耷拉著眼皮道:“此處有靈氣?!?p> 男子并不理會,徑自向密林深處走去。
“主人,我能做什么?”
白毛狗忽而抬頭問道。
白袍男子依然不曾停下腳步,只是淡淡道:“天劫將至,若你我主仆情分未盡,你便在此等候吧?!?p> 密林中透出些許陽光,星星點點。那白毛雪狗蹲下身子,答道:“是?!?p> 白袍男子忽然望向遙遠的天邊,平靜無波的心緒似乎在一瞬之間感知到了那命運之輪的轉(zhuǎn)動。
“天劫涅槃,若得長生,又將如何?”
“三爺,不好了!”
外頭奔進來一個小廝,大叫道:“大爺在南府街出事了。”
楚云音嚇得一怔,立即拿起一柄長劍沖出了門。
整條南府大街死一般地寂靜,眼珠子還會轉(zhuǎn)的人皆是失了魂一般地縮在墻角,街心橫著幾十具血肉模糊的尸體。
鐵蹄黑馬噠噠噠地走到楚云烈跟前,戴著面具的男子看了他幾眼,毫不在意地吩咐道:“人別殺錯了?!?p> “為何……”
“我楚云門不過一方無名勢力,何勞……如此興師動眾!”
說話間一名黑甲兵竟一刀斬下了楚云烈半只手臂,甩出半丈之遠。楚云烈咬定牙齒,死死看著那面具男子,似乎要找一個理由。
“不必了?!蹦悄凶訉诩妆溃骸爸苯託⒘??!?p> “誰要殺我大哥!”
不知從哪里發(fā)出一聲冷哼,便見一道身形自玄色大旗上飛落下來,長劍負于身后,一腳踢斷旗桿,折在手中。
街上百姓有人悄悄低聲道:“三爺,是三爺來了?!?p> 楚云音將玄色大旗擲在地上,清清楚楚地看見了楚云烈的半截斷臂,對那面具男子怒目而視,直直地擋在楚云烈身前,反手便是一劍斬下了那名黑甲兵的頭顱。
“云音,回去!”楚云烈沉聲喝道。
“呵呵呵呵……”
那面具男子驚極而笑,道:“竟然是個女人?!?p> 楚云音一步步跨過滿街的尸體,風里靜得能聽見鮮血滴進水溝的聲音,她揚起長劍,一字一句道:“滅我楚云門,只需殺我一人!”
面具男子身后的黑甲兵正欲上前,卻被他一手攔住。
他抽出黑甲兵身上的長刀,黑馬一聲嘶鳴揚起馬蹄,險些要踩在楚云音臉上,楚云音回身壓下手中的劍,一拳捶在馬腹上,面具男子勒滿韁繩,順勢一刀朝楚云音頭頂劈去,卻不料她一劍收回,劍刃就要壓在那面具男子的大動脈處。
“厲害。”
那男子彎起唇角,便直直地坐在馬上,似乎就要被楚云音一劍取下項上人頭了。
就在毫厘之間,楚云音忽覺沒頂?shù)暮诎祲合聛?,仿佛要將她吞噬一般,驚得她目眥欲裂,卻無法動彈。
楚云烈眼看著楚云音一口鮮血噴出,不知被什么力量撞得飛出幾丈遠,倒地不起。而那面具男子仍是端坐于馬上,閑閑地策馬走到楚云音身旁。
馬蹄子在楚云音身上踩了幾腳,面具男子疑惑道:“死了?”
楚云烈身上早已骨折多處,只能一步一步爬到那馬前,低頭求道:“我楚云門與大人無冤無仇,求你……求大人放過我妹妹……”
楚云烈用剩下的一只手抱住那馬蹄子,求道:“放過她……”
那面具男子丟下黑甲兵的長刀,道:“其他人都殺了,這兩個人……”
他想了想,才道:“流放吧?!?p> 楚云烈聽見這話,死死地握緊了拳頭,心中一陣凄涼,這些人要殺他,要滅他楚云門,根本毫無理由,而他,也無能為力。
一陣風卷過南府大街,沒有往日的清涼,竟是有幾分冰寒刺骨。
“押起來?!?p> 黑衣人馬這才如退潮般消失在了南府大街,只留下一地的尸首。
“為何要放過那兩個凡人?!?p> 離開東洛城后,那面具男子騎的鐵蹄黑馬竟然開口問道。
男子翻身下馬,答非所問道:“凡人有時也很有趣。”
“他們凡人也說過,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辫F蹄黑馬道:“那小丫頭很厲害?!?p> “那又如何?!泵婢吣凶优呐鸟R頭,道:“方才你也踢了她好幾蹄子,別小心眼了。”
“走吧。”
說罷,一人一馬便離開了東洛城。
“世子殿下!是九靈天劫!”
一處燈火輝煌的宮殿上,一個臟兮兮的灰袍老道人邊跑邊叫道:“百年天劫!百年天劫啊!”
殿上的白袍男子聽了,周身靈氣旋起,衣袂浮動,輕輕道:“下去。”
灰袍老道人又急急地退下,白袍男子結(jié)下巨幅靈陣,身上的靈氣不斷地洶涌結(jié)陣,只一心頑強地抵抗這即將到來的天劫,云從境百年來的九靈天劫。
“父君,若是云從境的世子殿下渡過了九靈天劫,將會如何?”
身著紫羅鳳尾裙的女子揮出一片靈力,青色靈氣散出幾圈微弱的螢火。她身旁坐著一位深色寬袍的長者,凝眉道:“不知道。我在世千年,下方之境四大境,乃至上方之境三大境,從未見過九靈天劫?!?p> “我永遠也趕不上他?!迸訉⒅讣獾奈灮鹣?。
長者笑道:“我女兒已是這四方之境內(nèi)年輕一輩的最大強者,縱是在上方之境,亦是佼佼者,又何出此言?!?p> “再說那世子赤淵,是否能渡過這九靈天劫,都是未知之數(shù)?!?p> 女子仰頭望著星空,星光落滿雙眸,楚楚動人。
殿上的白袍男子凝神而立,宮殿上空被驚天動地的雷電劈開一道裂口,黑色颶風漫過整座宮殿,似乎要將這百丈之高的仙宮拔地而起。
“九靈天劫,仙道長生?!?p> 赤淵閉上眼,啟動靈陣,要以全數(shù)之力抵御那狂暴的力量。若是渡了這天劫,便可得長生,若是得了仙道長生,成就了這七境之內(nèi)數(shù)萬俢靈者的畢生所求……
颶風卷著雷電一道一道地劈過來,靈陣瞬間破滅,蕩然無存。
自出生起他便天賦異稟,修靈氣,求仙道,凡人之畢生不可求,于他,不過是掌中之物,可仙道長生,到底是什么,而他畢生所求,又是什么……
雷電中的噬滅之氣一點點吸盡他身上的靈力,仿佛一株幼芽頃刻間枯萎殆盡,九靈天劫啊,他離那仙道長生,只差一步。
忽如風聲入鈴,一道渺渺的歌謠自遠方飄來,又似在心間響起。
“海上有仙山,長生總無情?!?p> 赤淵的目光漸漸變得灰暗,皮膚骨骼猶如枯木般萎縮下來,直到最后一刻,只是喃喃道:“是什么……”
如流火熄滅,飛煙散盡。
“世子殿下!”
宮殿上響起驚詫徹骨的尖叫,立在殿外的云從境帝君無奈地閉上眼。
遇荒境一隅破敗的小茅屋外,一只短毛黑狗正躺著睡得香甜。
“主人。”
黑狗忽然蹭地睜開眼,滴溜溜地打著轉(zhuǎn)兒,不停地嗚咽。
“主人……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