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模擬機訓練室內,梁玉龍?zhí)稍谂赃叺囊粡埳嘲l(fā)上,努力地閉著眼睛,想要睡覺,卻怎么也無法入睡。
他摸出手機給宋雅麗發(fā)了一條QQ信息:
“嗨,睡了吧?”
很快,宋雅麗就回復道:
“剛躺下,你還沒睡?”
梁玉龍想了想,終于還是不忍心告訴她實情,于是只好撒謊道:
“嗯,我快睡了。晚安!”
“晚安!”
與宋雅麗互道晚安后,梁玉龍在黑夜里瞪大了眼睛。
他不知道,未來的人生將會是怎樣?自己才剛剛到塔臺工作崗位見習不久,就遇上這樣的事情,哎……
自己夢寐以求的空管員職業(yè)生涯,還沒開始,難道就要說再見了么?
時間不知不覺地滑過,而梁玉龍睡意全無。想過了女友宋雅麗,他的腦海里又開始想故鄉(xiāng),想故鄉(xiāng)的親人。現(xiàn)在,他滿腦子猶如一團漿糊,猶如一團亂麻,讓他的腦袋昏昏沉沉。就好像一部長期、高速運轉的機器,因為缺乏潤滑油而出現(xiàn)了火花。他不知道為何會出現(xiàn)今天這樣的局面,他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也許早在很多年前,這個禍根就埋下了吧,只是他一直后知后覺,直到現(xiàn)在才醒過來。哎,早知如此……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突然外面響起了急匆匆的腳步聲。
梁玉龍聳然一驚,從遐思中回到現(xiàn)實,還沒等他回過神來,模擬機室的門已經被推開了。梁玉龍一回頭,只見門口站著一中年女性,高雅的氣質,微卷的頭發(fā)。梁玉龍認識,她就是塔臺的管制員孟傲冬。
在所有的塔臺管制員中,42歲的孟傲冬是最為獨特而顯眼的一個。在現(xiàn)在工作的這一組管制員中,她是唯一的女性;在進近、塔臺和區(qū)調所有的管制員中,她是唯一一個年齡超過40歲依然在拿話筒的管制員。
當初那些跟她同時進組的管制員,如今有的早就離開空管甚至離開民航了,即使在空管的,也早從一線調離,去了辦公室干一些相對輕松的活兒。
眾所周知,管制員是一個吃青春飯的職業(yè),但孟傲冬似乎注定要與“眾所周知”作對。
對于她的倔強勁兒,梁玉龍從其他同事中有所耳聞。據說早在26年前,1991年,當時還是塔臺主任現(xiàn)在已是空管局副局長的秦良才就領教過。那一年,23歲的孟傲冬剛剛與同在空管部門報告室工作的謝嘉慶結婚有孕,華北局選拔了五名女性管制員前往天津的中國民航大學培訓,而這批女性管制員是中國最早的女性管制員——在此之前,空管從來都是男人的戰(zhàn)場。
培訓名單公布,孟傲冬落選,她氣呼呼地找到秦良才:
“主任,為啥不讓我去?”
秦良才一愣:
“你不是懷孕了嗎?”
孟傲冬只說了一句話:
“我寧愿不要孩子,也要拿話筒?!?p> 看著她堅定的眼神,秦良才最紅讓孟傲冬參加了培訓。
謝嘉慶得知妻子說的這番話后,暗自神傷了很久。這天底下,還有比孩子更重要的事兒嗎?
如今,26年過去了,論經驗、論資歷、論技術,塔臺管制員中,孟傲冬都是當之無愧的“大姐大”。
很顯然,孟傲冬沒料到講評室會坐著一個人,而且是一個小伙子。要知道,這會離正常上班時間還有整整一個小時。
幾十年過去了,孟傲冬依然保持著提前上班的習慣,她總是比別人先來一步,處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孟傲冬以為自己是最早到航管樓的人了,沒想到還有人比她更早。當她看清楚是梁玉龍后,先前的那種驚訝就歸于平淡了。
孟傲冬看了看梁玉龍:
“怎么,昨天晚上沒睡好?”
梁玉龍苦笑一聲,豈止是沒睡好,根本就是沒睡。
梁玉龍強打精神,給孟傲冬打了一聲招呼:
“孟老師真早?!?p> 孟傲冬走過來,輕輕地拍了拍梁玉龍的肩膀,安慰道:
“才多大點兒事兒?小伙子,以后的路長著呢,打起精神點兒!站直了別趴下!”
一席話,說得梁玉龍熱淚盈眶。
他看了看孟傲冬,遲疑地問道:
“這事兒……大伙兒都知道了吧?”
是啊,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昨天他犯下的錯誤,恐怕現(xiàn)在早已傳遍了,因此也就用不著掩蓋什么了:
“我昨天犯了個錯誤,差點讓兩架飛機相撞了。”
其實,事情遠沒有她說的那么嚴重,離相撞還差得遠呢。再說了,不光是飛機自身帶有距離自動預警功能,就連管制室內部,也有多道防線可以有效預防兩架飛機相撞,在現(xiàn)代化的今天,兩架飛機發(fā)生相撞的幾率微乎其微。
孟傲冬聽了這話,噗嗤一笑:
“小梁,沒你說的這么夸張吧?”
梁玉龍避開話題:
“反正啊,現(xiàn)在外面肯定是這樣傳的了?!?p> 孟傲冬笑著說道:
“別想那么多,小伙子,該來的總會來,來了就別怕。”
孟傲冬不但沒有看他的笑話,沒有嘲笑他,沒有像李銘那樣冷冰冰地對待他,她反而像個大姐像個媽媽一樣安慰他,那一刻,梁玉龍覺得內心深處有股暖流在涌動。
在他最無助的時候,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不是宋雅麗給了他力量,而是這個氣質高雅、經驗豐富、洞察人性的孟傲冬給了他關懷和力量。
聽了孟傲冬的話,梁玉龍頓時覺得,內心先前混亂澎湃的思緒,開始寧靜下來。就好像一個嬰兒回到了母親的懷抱,就好像一艘經歷大風大浪的航船回到了港灣……
孟傲冬換了一件工作服,走了出去。
房間里,又恢復了先前的寧靜。
心緒寧靜下來的梁玉龍突然覺得一陣困意襲來,很快,他就趴在桌子上,沉沉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