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催妝（一更）

　　　　八月二十九的大婚之日，已不遠矣。

　　白遠道自七月就讓人張羅著備嫁妝，我見他這般上心，也沒有過問，只管養(yǎng)著身子。從怡親王府回來，他沒問我怡親王府的事，我也裝作無事，只是內(nèi)心煎熬著。就如我不能問他是否是重傷劉緩的幕后主謀一般，他也不能問我劉緩是否才是真正受傷之人！

　　他與他已擺明了對立的立場，都想用自己的手段讓對方消失，背地里已經(jīng)是刀林劍雨，你死我活，明面上卻還是喜氣洋洋地籌辦著喜事。

　　老天真是會捉弄人！白遠道竟會是我的親生父親。

　　他濫用職權(quán)，剝奪我的自由，肆意安排我的人生，我咬牙切齒地恨著他。如今，他費盡心思地對我好，每日不管多晚回來，都要過問我的飲食和身體情況。有時坐在一起吃飯，也是一個勁給我夾菜，讓我多吃些。眼中的慈愛竟讓我的心一點一點融化，硬不起心腸。他仿佛是要把對我的愛以及對娘親的虧欠全彌補在我身上，缺失了十幾年的父愛，排山倒海般地襲來，我有些手足無措。

　　他看我的眼神很像胖丫爹爹看胖丫時的眼神，那里盛滿的是我羨慕的，一直可望不可即的父愛。

　　可他是真的愛我這個女兒嗎？我和劉緩的婚期將至，他卻派人置劉緩于死地，不留一絲情面！

　　還有，我究竟該不該告訴劉緩，我是白遠道的私生女？若是事情到了最后不可挽回地地步，他會不會對白遠道手下留情！

　　他與白遠道之間不管誰輸誰贏，最后的結(jié)局會如何，我始終不敢去想……

　　這些念頭每日都在我的心頭滾上幾遍，待到了催妝那日，落英鐲竟松松垮垮地掛在腕間，幾欲墜下。

　　紅蓮看著我日漸消瘦，心疼地天天往小廚房跑，催著廚娘們每日的飯菜多用點心，多做幾個新花樣出來。

　　我看著天真嬌憨的紅蓮，長嘆：這哪里是飯菜不可口。

　　一日，紅蓮服侍我凈面，梳妝，我仔細打量著她。

　　紅蓮的年紀應(yīng)該比我小一些，皮膚白凈，圓乎乎的臉上還殘留著些許稚氣，眉眼彎彎，嘴角總是噙著笑，整日都是笑盈盈的，讓人看了心里都舒服。

　　“紅蓮，你家里還有什么人？”我裝作無意，輕聲問道。

　　“爹，娘，還有哥哥，”紅蓮手腳很麻利，邊忙活著，邊回話，“現(xiàn)在應(yīng)該多了一位嫂嫂了?！?p>　　“你沒回去看過？”

　　“沒有。”紅蓮笑了笑，表情有些僵硬，“爹娘將我賣了才有錢給哥哥娶的媳婦。”

　　我有些心疼看著紅蓮，她父母尚在，處境還不如我。

　　娘親不管心里多苦，多怨，始終將我照顧長大，從未想過丟棄我。秦娘也是如此，這多年來，一直視我為己出，雖無錦衣玉食，但是粗茶淡飯也都是先緊著我。

　　“你恨他們嗎？”我問道。

　　紅蓮臉上的笑意慢慢消失，她沖我搖搖頭，“他們也是沒有辦法的?！?p>　　“若我放你走，你愿不愿意回去看他們？”我看著她，把這幾日心里的想法說了出來。

　　紅蓮抬頭看了看我，小心地回答道：“奴婢是要服侍小姐一輩子的，哪里也不去。”

　　其實我一直都想放紅蓮出府。她心思單純，年齡又那么小，我不想她和綠枝一樣，在最美好的年華里，還未來得及綻放，就悄無聲息地消失。

　　紅蓮和綠枝不一樣，她沒有好高騖遠，也沒有貪慕虛榮，一直都安安靜靜地待在我身邊，真心真意地為我好。

　　王上已經(jīng)著手對付三王一黨，不管最后結(jié)局如何，肯定是會卷進不少無辜人的性命，我不想紅蓮也是其中一個。

　　“紅蓮，你在我身邊這么久了，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我拉著她的手，輕聲道，“前幾日我重病，你日夜都守著我，我知道你是真心為我好?，F(xiàn)在我快要出嫁了，你是愿意隨我進王府，還是想我給你贖身，還你自由？”

　　“小姐？”紅蓮不敢置信地看著我。

　　“是真的?！蔽铱粗?，認真地點點頭，“你選哪一個？”

　　“我……我想回家?！奔t蓮脫口而出，“我想我爹娘，我都好幾年沒見過他們了。”

　　“好！”我點點頭，“這幾日，我就把你的賣身契還給你，另外再給你一些銀兩。待我嫁入王府，你就可以回家了?！?p>　　“謝小姐大恩！”紅蓮感激涕零，“撲通”跪倒在地，給我磕了幾個頭，“奴婢一生一世感念小姐的大恩。”

　　我扶她起來，“我不需要你感念，只要你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好。”

　　紅蓮，你要知道。

　　有些人能自己掌握在手中的那些簡簡單單的生活，卻是許多人可望不可及的，所以你要好好珍惜！

　　怡親王府派人攜禮來催妝時，劉緩私下派人遞了封信給我。紅蓮在一旁喜笑顏開地邊忙活著，邊說著：“催妝花髻，銷金蓋頭，花扇……怡親王府可真是大手筆！隨便拿出一樣，都比別府小姐的催妝禮精致。”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小姐啊，咱們的姑爺可真是疼你疼到心坎里去了呢！”她嘻嘻笑著，眉眼彎彎，“咱們相府回禮也都沒失了禮數(shù)。金銀雙勝御，羅花璞頭……該回的也都沒有缺。相爺已派人待送妝那日，浩浩蕩蕩地把嫁妝送到怡親王府……”

　　我捏著信，一個字也沒聽見。信上簡單幾句卻猶如冬日的暖陽，溫暖著我這一段時日來幾欲崩潰的心。

　　“桂花已開，待妻歸來，摘花做糕……”字跡瀟灑，渾然有力。

　　他懂我，此生能和他相守，足矣。

　　白遠道對親事很上心，費勁心思從族中選了一位福壽雙全子孫滿堂的好命婆隨送妝一同去怡親王府鋪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