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初三中考剛結束，中考的分數還沒出結果，菲菲哭喪著來家里找我，告訴我一個晴天霹靂：周奕民去世了！

　　自從上次在文化廣場和菲菲一席話，我就再沒有和菲菲、顧新恒、周奕民四個一起聚過，偶爾也只是見見菲菲。初三第二學期學習緊張，身在高城中學，每個人都把能夠留在原來的學校作為目標，每個老師都告訴我們后面有無數其他學校的學生和我們競爭高城中學高中名額。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小學升初中的時候，我們每個人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每天要像投入戰(zhàn)斗一樣，全副身心投入到中考備考中去。

　　我雙手發(fā)抖，不敢相信地抓住菲菲的手：誰告訴你這消息的，什么時候走的？怎么現(xiàn)在才來告訴我？

　　菲菲也充滿沮喪：“我也是前段時間顧新恒告訴我的。初三第二學期開學不久他就住院不在學校了，當時老師說是得了重病，然后還回來上了一個多月的課，所以我們也沒多想。誰想到會死，還死得那么快。之前顧新恒還去看過他，回來也沒說什么。后來他也沒來參加中考考試。等考完試大家都要放假了，顧新恒才告訴我他走了一個月了。要不你去問下顧新恒吧，他知道的多些?！狈品普f著眼看也要掉眼淚了。

　　我無心安慰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這樣的消息，拖起她一路小跑去找顧新恒。

　　好久沒見顧新恒了，看著感覺消瘦了許多。他從自己的房間無聲無息走出來，衣衫不整，又高又瘦又憔悴的樣子，像要被一陣風就能吹倒的竹竿。看到眼眶紅紅的菲菲和滿臉驚慌的我，他的眼淚不由自由就掉了下來。他趕緊抹干眼淚，極力想控制情緒，但聲音都是顫抖的：“小艾，是真的。但我也是前幾天考完試才知道。周奕民的爸爸專門過來和我說的。之前他擔心影響我們考試，一直瞞著?！?p>　　“之前見他不是好好的嗎，怎么會一下子就走了。他怎么回事？”我還是不愿意相信。

　　“聽說是急性白血病。其實初二的時候，他就被檢查出患病了，住院化療后都說控制住了。沒想到初三又說復發(fā)，本來也說控制住了，還回來上課了，結果離中考前一個多月，在家里暈倒直接抬去醫(yī)院，再沒拯救過來。”顧新恒越說越激動，頭都快撞到墻上去了：“我也太大意了，他住院這么多次，我以為都是小病。他在承受無情病痛的時候，我想到的還是自己的考試，自己的前途。他為了不影響我們的學習，專門讓他爸爸等我們考完試后再告訴我們。可你看，他獨自一人在醫(yī)院的時候，我都干了些什么，我都在干什么?。俊?p>　　“你之前不是去醫(yī)院看過他嗎，怎么就沒注意點他病得那么重？”我近乎質問。

　　“我是去看過他，可是當時沒覺得他病得多厲害啊。他還開導我，說很快會回學校的。都怪我，忙著中考，一心要考上重點高中，我真不是東西，還算什么好兄弟！”顧新恒不停自責，說著說著嚎啕大哭起來，不能自已。

　　他本來和菲菲說過計劃，中考完后好好玩下，帶我們到處爬下山什么的。結果聽了這個消息，天天躲在家里埋怨自己，責備自己，什么也不想干。

　　確切知道周奕民就這樣走了，一個熟悉的好朋友永遠不會再見了，我突然流動的血液都凝固了起來，我第一次感覺周奕民的形象這么鮮明。一直以來，我們四個玩在一起?？墒钦f實在話，與菲菲和顧新恒相比，我對周奕民并不是很熟悉，我們之間似乎從來沒有單獨來往過。他繼承了他軍人父親的血統(tǒng)，個子在班上特別突出，一直是班上個子最高陣營的男同學。他永遠不修邊幅，不注意個人形象，像從沒人管的破碎家庭出來的，殊不知其實他父母恩愛、家境良好；他的成績永遠不算拔尖，從沒見他拿過前幾名的，但也從來不賴，總能保持中上游的水準，偶爾還能飚到10名左右；他似乎喜歡一切運動，籃球、足球、臺球，好像樣樣精通，顧新恒在這方面和他比完全甘拜下風，據說就因為這點，他在初中也收獲了不少女同學的愛慕。但除了這些，再多的似乎我也不知道了。尤其上初中不同學校后，我們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有時候都忘了還有他這么一個好朋友。

　　他倏然而逝，讓我第一次感覺死亡離我們原來可以這么近。說到死亡，小學畢業(yè)不久陳婧爸爸的去世我已經初次感受過?？墒顷愭喊职值牟∏橐恢痹谀菙[著，大家都知道他遲早要走了，只是能拖到什么時候就什么時候，心理早有準備。周奕民的離去，我完全沒有一點心理預防?；钌囊粋€好朋友突然就這樣走了，好像風過無痕抽離了你的生活，你明確知道你今生今世都見不到他了，和你今生今世都處于無法突破的不同的平衡世界了。我第一次深深感到了疾病的可怕，深深感到人的肉身的渺小，深深感到對運命的無能為力。

　　顧新恒一定也這樣感受到了，而且他還多一樣悔恨自責。面對好朋友好兄弟的離開，他竟然事先沒有一絲察覺，沒有盡到應盡的關心。

　　但我們只能淚眼相對，完全說不出什么話來安慰對方。菲菲想拽著顧新恒的手安慰下他，可他下意識地縮回去，卷縮在床上。我們呆坐在一旁，從來沒有感覺到時間的漫長，感覺到可怕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