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在周奕民病逝的消息影響下,我們整個初三暑假都籠罩在一種傷感中。自從上次三個人匆匆見面后,就沒有再聯(lián)系。聽說,顧新恒不久就上廣州父母那了;聽說,菲菲也上廣州哥哥處玩了。除了家里,我沒有什么地方可去,只能繼續(xù)沉浸在小說世界里面。在風格各異的小說構(gòu)建的世界里,我領(lǐng)略到了更加寬廣無垠的世界,觸摸到更多別樣不同的人生,也消解著現(xiàn)實生活中的無聊和無趣、哀愁和痛苦。
但中考成績給了自我感覺良好的我當頭棒喝。剛開始中考成績出來時,對照往年的錄取分數(shù)線,我原本以為755分平均分都90分了的我的分數(shù),應(yīng)該足夠可以讓我留在第一批次學校高城中學高中了,再怎么差也能分到第二批次學校縣一中、二中吧。然而世事如棋局局新,本年的高中加大了招收自費生的比例,自然擠占了公費生的名額和人數(shù),公費生的人數(shù)一少,招考線水漲船高。所謂公費生和自費生,也不知道是否高城縣教育界的獨創(chuàng)。把全縣高中的學位拿出來,一部分甚至是少部分數(shù)量作為公費生學位,劃個分數(shù)線留給成績好的學生,讓他們只需要按上級政策繳納費用;一部分甚至是大部分學位拿出來作為自費生,需要繳納遠超國家政策多倍的費用,才能就讀。收取自費生學費甚至成為了縣財政重要的收入來源,也就無怪自費生比例占比越來越重。全縣高中公費招考分數(shù)線出來,我連一中、二中線還差5分,只夠回鼓山上鼓山中學這樣的農(nóng)村高中。當然可以讀高城中學,但按照自費生標準繳費標準,每年得多交5000元。
夜深人靜,我在睡覺中被竊竊私語吵醒過來,清楚地聽到爸爸媽媽在刻意壓低聲音聊天。
媽媽:小艾這次考試成績也不低了,沒想到今年公費生錄取人數(shù)這么少,讓她跌回鼓山中學讀高中她能接受嗎。
爸爸:她的性子肯定接受不了??墒切×衷诠纳缴铣踔?,現(xiàn)在一個學期學費要500元,一個月生活費要200元;加上她讀高中,就算是鼓山高中,開學學費加上雜七雜八的也要1000元,如果在城里讀書一個月也要兩三百元,我們哪里負擔得起,哪有錢買高城中學的高中學位讓她讀回原來的學校?現(xiàn)在鐵桶的生意也是越來越差,大家都用膠桶了,都沒人用鐵桶了。他們的學費都是個問題,到時還得找親戚借點。
媽媽:萬一小艾不肯去鼓山中學讀書怎么辦?
爸爸:不想讀也得讀。無論如何還是要讀完高中的。她這么小出去打工也不現(xiàn)實。搞成這樣她自己也有責任,誰讓她整個初中就知道看課外書。
媽媽:你別太責備她了,我覺得她自己也夠難受的了。自從知道招考分數(shù)線后她情緒明顯低落,這幾天我聽陳婧說她天天自己一個人往鼓山上跑,我都怕她做傻事了。
爸爸:你不要想太多了,小艾應(yīng)該不會的。不過這次跌回鼓山讀書,確實打擊太厲害,讓她自己好好反思下吧。夜深了,不說了,早點睡吧,明天還得早起開工。
媽媽:嗯……
聲音漸漸消散,最后重歸寂靜。
我知道,我只有讀鼓山中學或者綴學打工兩個選擇。沒有猶豫,我和爸媽提出,我要外出珠三角打工,不想去鼓山中學讀高中。一向溫柔的母親,沒有強硬的語氣,只是看著我一字一句說:“就算我們愿意給你現(xiàn)在去打工,你才16歲,還沒成年,身體又弱,誰會招你,你又能干什么。很抱歉你跟了我們這樣窮的父母,沒錢買城里中學學位讓你繼續(xù)在城里讀書。但只要是你自己能考到的,我們砸鍋賣鐵也會讓你讀。我們也知道讓你從城里高城中學掉回到鼓山中學很丟面子,但人生哪個不是起起落落的。早點受些挫折,未必不是好事。你自己仔細想想吧。”
我還是堅持要外出打工。家里沒有辦法,只好把我圈在家里,不準我外出。接近開學,陳婧跑來我家,拿過我媽給的800元學費,連推帶拽拉著我一起去注冊。
一切好像回到原點。包括陳婧在內(nèi),好多以前的小學同學又成了同學。就是我和陳婧住的這條石板街,一個一個數(shù)下去,在鼓山中學上高中的,我們從小到大認識的,竟然一只手指頭都數(shù)不過來。
但一切又好像全然變樣。鼓山高中雖然是高城縣鎮(zhèn)區(qū)最好的農(nóng)村中學,但無論是學校的教學樓、操場等硬件建設(shè),還是老師的教學水平、學校的教育理念、學生的素質(zhì)基礎(chǔ),與城里的學校相比差得不僅一個檔次。第一天開學,看到竟然好多同學還用高城方言朗讀課文,就足夠讓我大吃一驚。
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作為高城初中跌回到鼓山中學的我,竟然再怎么差,也鶴立雞群。沒一個月,在高城中學只是一個人天天看課外書、老師眼中成績不上不下的我,就入了班主任的法眼,榮幸地被任命為班干部,接著還擔任了語文課代表。我看閑書得來的雜七雜八的知識儲備,不切實際的高談闊論,略顯突出的記憶力,一下子鎮(zhèn)住了一大批同學,加上陳婧等一些小學同學不遺余力的宣傳幫腔,我很快成了他們眼中的傳奇人物。我知道,我確實夠傳奇的,一個在小學全鎮(zhèn)第一名考上高城最好初中的學生,三年后風水輪流轉(zhuǎn),竟像孫猴子從天庭被打下五行山一樣,原原本本打回了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