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一次知道廣州這個名字,記得還是剛剛讀一年級的時候,爸爸教我看中國地圖,一邊指著那張中國地圖一邊不厭其煩地跟我說:上北下南左西右東,我們的國家叫中華人民共和國,首都是BJ,你看,它在這里;我們的省叫GD省,簡稱“粵”,省會城市叫廣州,你看,它在這里;我們的縣叫高城縣,你看,它在這里,它旁邊這片大海就是南海,南海是太平洋的一部分,太平洋是世界上最大的海洋……我第一次知道了省城廣州這個遙遠的城市的名字。
第二次知道,是顧新恒轉學來我們班的那陣子。不出幾天菲菲把人家的背景問了個底朝天,知道了他是從小就跟著爸爸媽媽在廣州長大,還在廣州讀過幼兒園。小學實在是擠不進去,回老家讀書,然后無奈才轉來我們鼓山小學就讀。從此,廣州終于不是爸爸地圖上那么抽象的遙遠的省會城市這樣的名字,知道了廣州是有很多路,很多車,很多人,很多高樓大廈,很多東西賣……總之什么都多的大都市,是一年四季都很干凈漂亮、很多外國人來的城市,當然也是顧新恒讀不了書但每年寒暑假就往這邊跑的城市……
第三次知道廣州,是我搭上風馳電掣的大客車,第一次獨自親身來到這個城市。
我擔心自己在廣州不好落腳,與陳婧聯系,厚臉皮要來蹭她宿舍。陳婧高考成績雖然沒我高分,只上了二本線,但被廣州一所實力不錯的商學院外語系錄取了,她自己感覺很滿意,我也替她高興。她比我還早接到了菲菲的通知“十一”放假聚會。原本她就只打算假期留在學校,在廣州市里到處逛下,趁機熟悉下這個要呆四年的城市。聽說“十一”假大家要聚會,還聽說我要跑來投靠她,高興得不得了。
陳婧的學校還算好找。從省汽車站下來,轉一趟20多分鐘的公交再走一段幾分鐘的路就到了。找到她的宿舍,她正在洗頭,濕漉漉的給我開門??吹轿襾砹?,高興得差點要擁抱我,想到自己披頭散發(fā)、水淋淋的樣子才笑嘻嘻地作罷。與我只住四個人的寬敞明亮的宿舍相比,她那住了八個人的宿舍明顯局促擁擠好多。我在她床上找個地方坐下來一邊等她,一邊聊起來。才上大學一個多月沒見,這家伙又瘦又黑了不少。見到我來,就像受虐待的煤炭工人見到了要伸張正義的記者,一個不停地向我吐槽學校住宿差、伙食差,軍訓的教官太嚴格,這個月把他們整慘了。我沒有表示出半點的同情,倒是不怕被打死地表示,無限羨慕她能在廣州呆四年,大城市就是氣派非凡,繁華時尚,我那學校的小城市與廣州相比,就像小媳婦與貴婦人的距離,氣派輸得不是一截。我的由衷羨慕成功轉移了陳婧的注意力,她轉而高興地告訴我,為了減輕家里的負擔,她已通過學校的勤工儉學面試。只要每周做好兩天幾間教室的打掃工作,一個月就能領到200多元,能夠減輕她媽媽不少負擔。她推薦我也參加勤工儉學,賺點額外生活費。
我們倆久別勝新婚,在宿舍大有要剖肝析膽訴衷腸不停下去的姿勢。結果這么拉拉扯扯、磨磨蹭蹭地有完沒完,一晃才驚覺已經下午五點多,趕緊出門。菲菲定的聚會的地方在一個大型商場里的KTV,我們要輾轉兩趟公交車40分鐘左右才能到。才上廣州一個月,陳婧也不是很熟悉怎么坐車、轉車,拉著我兜兜轉轉才找到公交站找到車坐。坐在越來越擁擠不堪的狹小的公交車空間里,望著如蟻般的人群,我開始心不在焉,深思飄忽。落日漸遠,白天炎熱的暑氣逐漸消退;夜幕降臨,城市的霓虹夜景一幕一幕上來。公交車在插縫見針的高樓大廈中、擁擠不堪的人流中、挨挨擠擠的車流中穿行,時快時慢,引得司機時不時破口罵人,乘客被顛三倒四的也一肚子氣。但除了司機的罵娘聲,幾乎沒有別的聲音。大家臉上掛著的疲憊,清楚地表明已經沒有力氣去計較這小小的不快。我和陳婧幸運地都有座位坐著,透著車窗,俯視人流,似乎整座城市都呈現眼前,然而也正因為這個如此龐大的城市的映襯,我驚覺自身渺小如蟻。這個城市如此不堪重負,又如此活力生猛;如此烏煙瘴氣,又如此生機勃勃。置身其中的人,可曾想過自己是什么,可曾想過不過人海中的一只蟻類?
我想起菲菲有意無意地提起,顧新恒有女朋友了。思緒回到那年高二暑假的聚會。如果沒有周奕民的事情,我和顧新恒是不是也有可能?即將面對的聚會,會不會又是一場高二暑假聚會?
輪不到我多想,我們已經來到菲菲預定的KTV門口。站在門口的菲菲眼尖,一眼看到了我和陳婧,幾乎飛奔過來招呼我們。我已經一年多沒見過她了,可是看到她那么熱情地過來招呼我,拉著我的手,霎那感覺她還是以前的菲菲,一點都沒變。她一如以前的聚會,一如以前指揮若定的大姐大,一如以前當家女主人一樣招呼起我們來。
“曉艾,一年多不見,你都成大學生了,恭喜你!”
“陳婧,也恭喜你。我就在廣州工作,以后多找我玩?!?p> “來,進去和大家打下招呼。大部分人都到了,你們算晚的了?!?p> 菲菲人到聲到,好像六月天的干材燒起來噼里啪啦的歡快,笑著說個不停,我和陳婧只有笑嘻嘻的份。
菲菲把我們拉進房間里面,打開大門,一聲大喊:“大家看看,誰來了。”
正在各忙各的都抬起頭來和我們打招呼,陳婧和我也熱情地與大家揮手。我余光掃過全場,除了個別幾個不認識的面孔,發(fā)現還好,果然像菲菲說的,基本都是小學很熟絡的同學:方文超,張妍,羅峰,張超,顧新恒,張啟東,陳善,何潔蓮……。
張妍看到我過來了,趕緊放下手中的杯子跑過來,拉著我坐下,高興地跟我說:“曉艾,好久沒見。最遲就是你們了,大家都等著你們?!睆堝咧械臅r候身體不好,還幾度休學住院看病。不過她不愧是老師家的孩子,學習一點都沒落下。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因為看病多了,對做醫(yī)生感興趣了,干脆讀了省醫(yī)科大學。
菲菲轉去熱絡地招呼大家,沒多久,拉著一個陌生面孔來到我們面前:“來來來,曉艾,陳婧,介紹下,我男朋友?!?p> 陌生面孔有點靦腆地站著和我們打招呼,我和陳婧趕緊站起來。哇,高大威猛得很,我的頭才堪堪到他的肩膀。我笑嘻嘻地看著菲菲:“男朋友?恭喜哦,比我們考上大學還值得恭喜。”
“你少笑話我。來,介紹一下,方大勇,做警察的,也是我們下邊的人?!狈品平榻B著他的時候,臉上竟然是難得一見的羞澀和滿足感,完全是一副沉浸在戀愛中的女孩樣子。我腦中閃過她多年來對顧新恒的窮追不舍,如今卻可以如此坦然接受新一段戀情,應該終于把顧新恒放下了吧。我不由為她高興。她似乎看出了我內心的想法,報以我更燦爛的笑容。我知道,她是真的喜歡眼前這個大男孩。
菲菲把男朋友介紹完了,就讓他自個玩去,說要和我們聊天,她男朋友竟然一點都不尷尬自覺走開去找歌唱了。
羅峰來找我喝酒,笑嘻嘻讓我原諒他高中對我的騷擾,搞得我反而有點不好意思,喝了一口啤酒,問起了他的情況,才知道他高中成績不理想,在廣州讀的是大專。我安慰他也挺好的,他反倒安慰起我來:“就我這水平,能讀上大學已經很不錯了,我滿足了?!狈品扑妥吣信笥?,也不管我和羅峰在說話,生生擠過來挨著我坐下,故作神秘地和我說:“曉艾,你看向左邊去。看到沒有,顧新恒也帶了女朋友過來。我去把他叫過來?!蔽疫€來不及阻止她,她已經一下子就跑到顧新恒那邊了。也不知道她嘰嘰咕咕和顧新恒說了什么,只見顧新恒拉著一個樣貌嬌俏、時尚大方的女孩走過來介紹說:“曉艾,好久不見。沒想到你報考的是江海大學,本來我也想讀那學校的。我來介紹下,這是我女朋友鄧雨晴。高三認識的,現在在深圳讀大學?!?p> “好久不見。能考上江海大學,我還沒來得及謝謝你呢?!蔽覜]多接顧新恒傳過來的眼神,轉向女孩:“你好,我叫李曉艾。早就聽說顧新恒找了一個很漂亮的女朋友,果然聞名不如見面?!?p> 陶醉在戀愛幸福中的女孩,毫無心機地看向我開心地笑起來打招呼。我努力向她微笑,看到顧新恒情深款款地看著她,才知道自己根本沒有想象的淡定,一顆心分明跌進冰水般傷感。我隨便問了幾句,才知道他考上了華南理工大學,選擇讀了建筑設計專業(yè)。但怕再撐下去,就算KTV的燈光多么昏暗不定,也掩飾不了我的心情,可能連他都將看出來。
現場的聲音挽救了我的尷尬。張啟東對著麥克風突然大聲嚷起:“各位老同學,各位老同學,好久不見。我是張啟東,你們還記不記得我。時間過得真快,沒想到轉眼我們離小學畢業(yè)已經7年了。沒想到我們能在廣州聚會,實在太難得了,我要為大家獻唱一首。來,掌聲在哪里!”話音未落,節(jié)奏感十足、鏗鏘有力的BEYOND樂隊《光輝歲月》響起。大家也被他的激情感染起來。
也不知道是不看出了我的不對勁,菲菲一聽到音樂就來勁了,拖著我一個轉身:“來,我們也一起唱唱?!焙皖櫺潞銛[擺手,不由分說拖著我去點歌。
一個晚上,在菲菲極力鼓動下,我們從《中國少年先鋒隊隊歌》《五月的鮮花》《黃河大合唱》《閃閃紅星》等紅歌,唱到《童年》《外婆澎湖灣》《讓我們蕩起雙槳》等兒歌,再唱到《遇見》《看我72變》《暗香》《很愛很愛你》等流行歌,一路唱遍張學友、劉德華、孫燕姿、張惠妹、劉若英……。菲菲最愛劉德華的《忘情水》,唱起來似乎特別動情,我甚至看到了她眼里的淚花。不由得看向她高大威猛的男朋友,只見他眼角含笑一臉高興地看著菲菲。
我唱歌不在行,喝酒也不在行。但這次聚會,卻像打開了天靈蓋,完全放開了自己。整個晚上,我興致勃勃地和每個人招呼聊天,興致勃勃地唱了一首又一首歌,興致勃勃地喝了一杯又一杯酒?!皭圻^方知情重,醉過方知酒濃?!蔽也恢雷约簮鄄粣圻^,可是那晚卻醉了。
陳婧充滿悲憫地把我塞上出租車拎回宿舍,第二天什么也沒多說就帶著我在廣州到處轉。東山區(qū)的陳家祠,天河區(qū)的購書中心,白云區(qū)的白云山,海珠區(qū)的中大,……每天都早出晚歸,累成條狗回來,兩人都大有恨不得一口氣就把廣州出名景點都逛遍的架勢。但原因卻是不同的。我是需要把心塞滿不去想顧新恒的事情,陳婧是怕我閑著想入非非舍命陪君子。就因為這個,我更加不好意思占用她全部七天“十一”假。第四天告別她回學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