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刀在砧板上靈動的跳著,像一條歡脫的鮮魚。
平躺在砧板上的那段火腿還冒著肉汁,被鋒利的刀刃均勻的分成半透明的小肉片。
那些成片的、金黃的火腿被貝爾卡斯用刀聚攏在一起,然后擺進了一個大瓷盤里。
“完工了,接下來等尼婭打水回來就可以開始做飯了?!?p> 他將雙手泡在盆里洗了洗,用抹布擦干,順帶擦了擦額頭的汗珠。
聚精會神的去做一件事,人都難免會勞累。
更何況今天他幾乎都在忙碌中沒怎么休息,現(xiàn)在貝爾卡斯的骨子里都透著疲憊。
“唔?這……”
貝爾卡斯腳下一踉蹌,趕緊扶住了桌沿。
剛剛他只是稍稍松懈了一下,眼前景象就突然變黑,還帶著一些明亮的白星在眼底閃耀。
應該是他的精神太疲勞了,以至于頭腦發(fā)脹,甚至產(chǎn)生了幻覺。
他拍了拍腦門,并用冷水抹了把臉。精神才稍好了一下,至少不像剛才那樣眼冒金星。
“希望今天大家都能開心吧?!?p> 如果將廚房里的這些肉類和果蔬全當做一頓午餐,確實是有些豪華了。
在現(xiàn)在村子里補給困難,食物也較為短缺的情況下,這些新鮮的肉類、果蔬都算是奢侈品。
不過貝爾卡斯并不心疼這點花銷。雖然他們這個家庭并不算富裕,但在妻子懷孕期間讓全家人吃點好的也并不困難。
“日子過的真快??!一轉(zhuǎn)眼,尤菲就要生孩子了?!?p> 貝爾卡斯靠著櫥柜稍作休息,突然想起近來的過往,他不由得發(fā)出感慨。
貝爾卡斯從系在腰間的圍裙口袋里拿出波羅斯的便條,上面的注意事項寫的很詳細,似乎沒有什么問題是那個老醫(yī)生沒有考慮到的。
就算真有什么問題,只要波羅斯真的就在附近的話,那么將那人找回來也用不了一時半會。
畢竟這附近的村子之間關(guān)系都不錯,民風也算淳樸。只要讓村民們相互通告一下,將那個出名的醫(yī)生找回來并不困難。
在旁人眼中有點木訥的貝爾卡斯的人脈關(guān)系意外的很不錯,城鎮(zhèn)里的許多商隊愿意來這個村子做生意也和貝爾卡斯的推廣有關(guān)。
貝爾卡斯一家并不是這個村子的原住民。
也就是說,他們其實算是外來者。作為外來者能在這個偏僻古老的村莊立足沒有點貢獻是不可能的。
最開始的時候他們一家人并不受村子里的老人們待見,甚至受到了一些不公正的對待。能從那段日子里走過來的貝爾卡斯夫婦可不容易。不過凡是總會有著轉(zhuǎn)機。
當貝爾卡斯開始幫助村民們渡過困難的冬季時,他們開始逐漸被認可,最后伴隨時間和努力的加深,這一家人終于被村民們真正當作了村子里的一員。
“有點累了,等會兒稍微瞇一瞇眼?!?p> 他現(xiàn)在這副沒精打采的模樣可不想讓妻子或者女兒看見。
貝爾卡斯揉搓著疲勞的雙眼,忍不住打起了哈欠。沒想到這么一折騰,他反倒是更困了。
自己或許確實有點操勞過度?總之,最近精神確實不太好。
貝爾卡斯晃了晃腦袋,感覺他的身體沉重的就像注了鉛一樣。這些天睡的都不太安穩(wěn),可他偏偏總有事要忙。
“喂!阿羅布兄弟!你在嗎?”
一個充斥著粗重的鼻音的喊聲從正門口傳來,同時那人顯示出他的急不可耐。于是貝爾卡斯立刻解下圍裙,丟下手里的活計去打開了房門。
“怎么了,費德勒?出什么事了嗎?”
他還正想著會不會還有什么麻煩會找上門來,現(xiàn)在貌似麻煩真的來了——而且估計還不是一般的麻煩。
“村長讓我通知你去會議室開會,有大事要通知我們。”
門口的男人扶著門框喘著粗氣,看起來他似乎從剛才開始就在四處奔波的不停。
“好的,等會兒我就去?!必悹柨ㄋ裹c了點頭,這種緊急情況他可不能耽誤,但在此之前他得先和家里人打聲招呼。
男人捂著肚子,咳嗽了兩下,好像是緩過一口氣來了。
“可以,不過要趕快,我去通知下一家了?!?p> 話剛說完這個男人就小跑著去下一家了,看他那么匆忙的樣子,想來他要通知的人還真的有不少。
貝爾卡斯立即回到廚房,再將這些裝著準備好的食材的盤子都擺在桌子上。
雖然因為時間原因他午餐不能親自做了,但接下來的事情完全可以交給即將回來的尼婭。
“尤菲,我要出去一趟,”
貝爾卡斯回頭對屋子里的妻子喊道,“尼婭我讓她去打水了,應該快回來了?!?p> “嗯,你去吧,記得早點回來?!?p> 聽到妻子的回復,貝爾卡斯便出門了。在即將走出家門前的那道低矮的籬笆時,他又回頭看了看:
陽光燦爛依舊,窗前的妻子正向他招手,這些年來她那仿佛化雪融冰般的笑容從未改變。
不知何時,在被籬笆圍起來的小院里的那幾株蘋果樹已經(jīng)結(jié)出了豐滿鮮艷的果實,到時候做成蘋果派的話,尤菲、尼婭她們會有多開心呢?
“估計又是倉庫儲備的事吧?奇怪,上次應該解決了才對。難道還有什么問題?”
盡管這些事物他都留念萬分,但貝爾卡斯還是轉(zhuǎn)過頭來猜測接下來的會議內(nèi)容。
畢竟能夠讓村長緊急召集的事件還真的不多,這里本來就只是個小地方,能有什么大事?
猜測歸猜測,真正的答案也只有他到了會場才能明白。
為了不耽擱時間,他便邁開步子,一路小跑著去村中心的會議室。
依舊躺在床上的尤菲透過窗口目送自己的丈夫,直到他的背影逐漸縮小最后在一個拐角處消失了,她才收回目光,繼續(xù)盯著天花板。
那片天花板上并沒有什么,只是一些刷白了的木板,里面掩著那幾根橫梁,這些木板沒有雕花更沒有圖畫,哪怕刷白了也沒什么好看的。
尤菲本來在織毛衣,畢竟即將到入冬的時節(jié)了。
她打算給家里的每人都織一件來保暖,為了新生的孩子她更要做準備,但現(xiàn)在她卻將那件織到一半的毛衣放在一邊,看著這單調(diào)的天花板看到出神。
“欸?”
尤菲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當指尖的涼意刺激者神經(jīng)時,她才從剛才那種朦朧的狀態(tài)里脫身。
“我…剛才是怎么回事?尼爾說他說自己有事要出去,尼婭呢?好像是過會兒就會回來?!?p> 她揉著太陽穴,開始逐漸回想剛才的事情。
雖然她也并不清楚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過她有偶爾會突然失神的毛病。
就是有一小段時間里忘記了自己做過了什么,似乎在那段時間里自己的精神不能控制身體,但大多數(shù)記憶卻是可以慢慢回想起來的。
“又犯迷糊了……”
尤菲稍微打理了一下沮喪的心情,然后拾起身旁的針線接著織了下去。
現(xiàn)在她一天中空暇的時間很多,她也只能靠織毛衣來打發(fā)時間。盡管她想像以前那樣做些家務,但貝爾卡斯和尼婭貌似都沒有留給她機會。
“不過,現(xiàn)在午飯還沒做好吧?”
她稍微推算了一下貝爾卡斯平日里做飯的時間,貝爾卡斯雖然做事麻利,但他才忙了一會兒就被叫去開會,一向復雜費時的午餐估計是沒有做完。
那么既然自己的身體沒什么大礙,時間也還有多,她就該去做點什么了。
“一日之計在于晨…嗯?大概是這么說的吧?”
尤菲放下手里的針線活,畢竟織毛衣這種事情什么時候做都可以,但如果午餐不按時做好對家里人來說可算是麻煩了。
“現(xiàn)在都中午了,我也躺不下了。”
尤菲面上帶著苦笑,盡管按照貝爾卡斯的意思是希望她一直待在床上休息。但尤菲并不喜歡賴在床上不起,相反她更希望自己能做更多的事。
于是她打算從床上起來,尤菲撐起笨拙的軀體,順手捋了捋額頭垂落的秀發(fā)。
在床頭柜上她找到了發(fā)圈和梳子還有梳妝盒。她對著手里的圓鏡照了照,確定發(fā)型并沒有梳歪。
最后再輕拍臉頰,深吸一口氣,鼻息間流進了清涼的空氣,她的精神頓時便清爽起來。
坐在床沿用踮著的腳尖在地上摸索,一會兒就找到了床下那雙毛絨拖鞋。
因為身上還穿著那套單薄的睡衣,這樣可能會讓身體著涼。她就去衣柜里找了一件丈夫的大衣給自己披上。眼前這在梳妝鏡里的人那大腹便便的模樣隨意而且土氣,就像一個忙于生計的鄉(xiāng)村婦女。
但這可不是嗎?
現(xiàn)在她難道就不是個鄉(xiāng)村婦女嗎?
從少女時代脫身的她對自我外貌穿著的講究早就淡化了,況且那披在肩頭的大衣所給予的溫暖也讓她安心。
毫不在意的尤菲接下來直接去了廚房,她要先看看丈夫為今天所做的準備。
廚房的圓桌上正擺著今天的午餐,但這種說法并不太準確,畢竟這些還不過是作為午餐的食材罷了,沒有被精心烹飪的話可下不了口。
尤菲從已經(jīng)見底的水池里舀出一些水來,用手巾將手和臉上都擦拭了一遍,算是做了洗漱。
接下來就是做飯了,雖然因為水缸里的水不夠用,做不了燉菜者煮菜,但她可以先解決生菜沙拉。
尤菲端著陶盆將切好的果蔬倒入,再用幾個小碟調(diào)配醬汁。
在她還沒有進入待產(chǎn)期前,家中的事物大多是尤菲去做的,盡管已經(jīng)有段時間沒有碰過廚具,但現(xiàn)在她做起來依舊得心應手。
“唔!”
突然,腹部傳來仿佛被鈍器擊打的痛楚。
這是如此的突然,一下子尤菲就半跪在地上,全身忍不住顫抖的不停。
手頭更是沒了力氣,她在倒下去前拼命地想在桌子上抓住什么。
那還裝著沙拉的陶盆被她帶翻,發(fā)出的“哐當”的聲響。
靠著桌邊的碗碟更是直接砸在了地上,里面菜葉醬料順著桌沿滑下,把地上弄得一片狼藉。
但這些巨大聲響也掩不住尤菲她那痛苦的呻吟。
這是為什么?怎么會偏偏在這種時候?
胸口沉悶無比,仿佛她就要窒息。然而更加難以忍受的是從她那高高鼓起的腹部傳來的劇痛。
鐺!鐺!鐺!鐺……
這時從窗外傳來的鐘聲也沒什么重要的了,眼前的痛楚不亞于馬車在她的身上碾過,每次腹部的收束都仿佛要奪取她的知覺。
“不…不行,我必須…啊啊……”
她企圖將自己從狹窄的廚房移動到客廳,地面上那些陶瓷碎片將她的雙手劃開了一道道口子,也想用這雙鮮血淋漓的手拖著笨重的軀體爬行。
可是哪怕拼盡全力,也僅僅讓自己向前爬了半尺。
只是那一點成果就耗盡了剩下的力氣,她已經(jīng)動彈不得了,甚至沒有余力向誰大喊呼救。
“媽媽?。 ?p> 一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傳入尤菲朦朧的意識中,讓她頓時清醒了起來。
睜開雙眼,女兒驚慌的面容映入眼簾。
“尼…尼婭…”
尤菲現(xiàn)在的聲音是如此的虛弱,哪怕尼婭將耳朵貼在母親的唇邊也才勉強聽清。
“媽媽、媽媽,您千萬不要有事?。∥?、我該、該怎么做?”
面對眼前的狀況,尼婭完全慌了神。她語無倫次,手忙腳亂。卻又不敢輕易移動正在忍受劇痛的尤菲。
想要為尤菲包扎傷口,可廚房哪有什么東西可以拿來包扎?她將那些鋒利的碎片掃到一遍,再跪在地上,探出雙膝讓母親枕著想為她緩解痛楚,可這貌似也無濟于事。
“尼婭…不要怕,要是害怕的話,你可什么都做不了哦…”
尤菲臉色蒼白,因為腹部的劇痛而眉頭緊鎖,但唯一不變的是她掛在嘴邊那抹溫柔平靜的微笑。
就算是在這個時候,她也想教她這個心愛的孩子一點東西。
就和平常一樣,她伸手撫摸女兒的面頰。盡管她已經(jīng)在強忍痛楚,可也止不住手上的抽搐。
“嗯!嗯!尼娜不會害怕了。媽媽,我能做什么?”
尤菲那糟糕的狀態(tài)被尼婭看在了眼里,她緊緊回握母親那只顫抖的左手,讓那只手緊貼在臉上。
不顧那只手上未干的血污,只是緊緊的握住,感觸母親的溫度。
“臥室的小柜子的第二層抽屜里,有醫(yī)生留下的藥。尼婭去把藍瓶的那個拿來?!?p> 尤菲的聲音逐漸有了力氣,也不知道是強撐還是真的恢復了一些。
“好好!我這就去拿!”
得到指示的尼婭換用毛巾給母親墊起頭部,立即起身跑去了臥室。
她一頭栽進門里,直接撲到在那個柜子上。拉開第二個抽屜,里面大大小小各色的藥瓶讓人眼花繚亂。
她快速掃過,從角落里拿出那個嶄新的藍色小藥瓶,里面裝著幾片深色的藥片。
確定這應該就是尤菲所說的藥品后,尼婭回頭轉(zhuǎn)身就跑。
她發(fā)誓自己跑得從來都沒有像現(xiàn)在那樣快過,就好像腳下乘著風那樣。
“媽媽給?!?p> 她拿著剛剛倒好的水杯,蹲在母親身邊,將藥瓶遞給她。
尤菲從中倒出兩片,接過水杯一口服下。關(guān)于這藥的作用,波羅斯曾告訴她這藥有緩解疼痛的效果。
“媽媽,你好些了嗎?”
藥物剛剛?cè)肟?,還尚未發(fā)揮作用,但腹部的痛楚已經(jīng)不如剛才那般強烈。
盡管尚未減弱什么,可是她已經(jīng)能逐漸承受這連續(xù)不斷的劇痛。
“嗯…唔!不行!這次恐怕真的是要生了!”
剛剛還想說自己沒事,但身體的感受讓她無法勉強。
“媽媽!我這就去找人幫忙!”
尼婭原本也不知道自己這個未來的弟妹的降世,居然會給母親帶來這樣劇烈的痛苦。
但她已經(jīng)能夠冷靜下來了,現(xiàn)在她明確的知道自己該干什么了。
“我馬上回來!”
尼婭又開始奔跑起來,她跑出廚房,跑過客廳,跑到門口,她直接撞開大門,立即向街道跑去。
然而……
“哪里來的光…”
尤菲背靠著桌角,捂著腹部喃喃自語。
她的眼神空虛且死寂,從尼婭在她的視線消失后,她終于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找不到,找不到…那光…”
秋道河
算是勉強及時更新吧。。。有點晚,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