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回府之后,段凌肅陰沉著一張臉不待說話,陳子離就說有事要回宮,臨走時(shí)看了洛依塵一眼,示意她今日之事先壓下,日后再說。
且說陳子離走后,段凌肅倒是把洛依塵領(lǐng)到了書房,認(rèn)真道:“往后還是少出門些好,一來是碰到認(rèn)識的人不好說,二來便是一個女人家在外頭不方便。”
“該去還是要去,盡量避開麻煩就是了。否則日日待在府里,我還不是要閑的把你的王府燒了?!甭逡缐m坐在椅子上,擺弄著上襦的下擺,連看都沒看段凌肅,顯然是沒把他剛剛的話放在心上。
段凌肅看著她一臉的無所謂就來氣,拍案而起道:“府里就這么待不下去嗎?這滿京城里瞧瞧,可沒見哪家的王妃在煙花柳巷的閑逛?!彼菊娌皇沁@個意思,無非是擔(dān)心她這幾日的安全,不成想好好的被洛依塵帶偏了,竟真把個好生生的擔(dān)心,說成了三從四德,頓時(shí)就把洛依塵惹毛了。
這一時(shí)間洛依塵也急了,登時(shí)站起來道:“憑什么我就不能去煙柳巷了?你們男人去得,我也去得?!彼艅倓偦馗鸵獊碚f什么三從四德,明教的教主要是按著這女戒來統(tǒng)領(lǐng)明教,干脆明日大家都不必去做事了,待在家繡花最好。
段凌肅聽著她這么說,連自己原本的意思都忘了,冷笑著道:“男人是男人,女人是女人,從來都只有男人拋頭露面的。也從沒有圣人之言,說女子可以入仕,更不曾見誰家男人沒死,就叫女人在外面管事。這般離經(jīng)叛道,我又如何說你?”
“你有這些圣人之言盡管去教訓(xùn)張氏她們,三從四德你跟我說了也是白費(fèi)口舌。宋允之,你是王爺,我也是教主,咱們誰也不必對誰談什么尊卑禮教?!甭逡缐m說完這話,拂袖而去。
洛依塵是真的不明白,為什么抓到手里的女人就變得不值錢了。想當(dāng)初段凌肅不說旁的,至少在去青樓的問題上沒有跟她說過這些,如今不過是成了他的王妃,這青樓便去不得了,便要守婦道。張氏倒是守婦道得緊,怎的不見他另眼相待。
但是直到洛依塵回房換過衣裳才想起來,他們今日似乎都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封城搜查的事情,到底是誰做的,又是打的什么算盤。但是洛依塵尚在氣頭上,也不肯去跟段凌肅問,只等下次陳子離來了再說不遲。而段凌肅那邊兒,根本就把這事兒忘了個一干二凈,在他心里,只要人完好無損的回來了,沒叫皇上抓住,便是天大的好事兒,還想那些有的沒的做什么。
兩日后,陳子離出宮過府,原以為洛依塵已經(jīng)給段凌肅說了那日搜城的事情,不想才見了洛依塵,就知道了段凌肅睡書房的事情,下意識的問道:“這好端端的,你又跟他吵什么?”他問完便后悔了,他最近一直在后悔,自己是不是跟洛依塵走的太近了,多管的閑事也愈發(fā)多了,但是每每又都是話說出口才后悔,也不怨旁人。
陳子離后悔的并不是多管了什么閑事兒,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但他不希望自己于女人上太過用心,到頭來有了牽絆,即使不說,后悔的也一定是自己。再說又不是什么有用的女人,若是在宮里有皇子傍身也便罷了,如今不過是出宮來,除了明教,她洛依塵什么都沒有。再說那明教如今也算不得就是她的,還有花千媚掌著,一個傀儡掌門,于他又有多大用處?
思來想去,陳子離終于還是決定閑事可以管,但是女人還是盡可能少招惹,倒不是怕惹了甩不開,怕的是自己不想甩開。
洛依塵完全沒有注意陳子離的表情,坐在那里跟他嘟囔道:“還不是為了上次去妓院的事情,沒得又教訓(xùn)了一番,說些不要拋頭露面的話?!?p> 因著洛依塵這么一句話,陳子離也回過神來,端起茶掩了一下臉色,轉(zhuǎn)而笑道:“我可不信十六哥敢跟你這樣說,必定又是你說了什么離經(jīng)叛道的話,惹得他這般教訓(xùn)你。”
洛依塵一把奪過陳子離手里的茶杯,在桌子上重重一放,才一臉憋屈的說道:“難不成你也覺得我所為之事是離經(jīng)叛道的?原還以為你算是知音,竟也是這般迂腐?!?p> “是是是,我迂腐,迂腐到陪你去逛窯子?!标愖与x毫不在意的又接了一句,仿佛洛依塵剛剛的話倒是實(shí)情一般,陳子離實(shí)在不想把自己的心思寫在臉上,他最近總是有些心不在焉,有點(diǎn)兒事兒洛依塵便能看出來,如今也該改改這毛病了。
“這倒也是,只是這般作為在尋常人眼里卻是不合婦道的。他們總是覺得,我是不該有名字的,就算死了,碑上也只得洛氏二字??墒菓{什么呢?我哪里又不如那些男人了?”洛依塵恨不得抓住段凌肅的衣領(lǐng),狠狠的質(zhì)問他,到底他段凌肅比她多了什么本事。
“這世道本就如此,所有留下名姓的女人,又有幾個是好名聲。你只看漢高祖的呂雉,成帝的飛燕合德,都是以妖妃毒后之名留于后世。你若是真的好強(qiáng),也當(dāng)有比她們大些的本事?!标愖与x復(fù)又拿起茶杯,淡淡的說著。
洛依塵的火氣遇見這種不當(dāng)回事的人便也散了,尤其陳子離又沒說錯什么,便只能訕訕的道:“我倒真沒有青史留名的野心,只是瞧不得有的臭男人,明明還不如我,偏偏拿著那些三從四德來壓人罷了?!?p> 聽了洛依塵這話,陳子離哪里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無非就是嫌棄段凌肅罷了,故而笑道:“要罵人正經(jīng)罵就是,反正他又打不過你。對著我發(fā)牢騷也沒用不是?你總是說不過我的,打更是打不過,還不如去把那臭男人打一頓出氣?!?p> “既然十八爺如此有本事,不如我花銀子雇了爺去收拾他可好?”洛依塵此刻心情也好了許多,說著就摘了鐲子在陳子離眼前晃了晃,示意他這是酬勞。
“這可不好,若是你親自動手,他定是不還手的,少不得還要賠笑臉。只我去了,還不是要拿三綱五常壓我?你只當(dāng)他會迂腐在閨訓(xùn)上,卻不知遇到這道義禮法,更是迂腐十倍。”陳子離拿過鐲子又丟給她,一副敬而遠(yuǎn)之的樣子,好似段凌肅真能拿三綱五常壓住他一樣。
洛依塵聽了這話頓時(shí)笑的茶杯都拿不穩(wěn),只是指著陳子離笑的上氣不接下氣。也只他們兩個湊在一起才會說段凌肅迂腐,尋常大儒見了段凌肅哪個不是覺得他風(fēng)流放蕩。
二人沒說多會兒,阿北便來請陳子離去書房,見了洛依塵也是一臉尷尬,幸而洛依塵沒為難他,阿北這才領(lǐng)著陳子離一副落荒而逃的架勢去了段凌肅的書房。
洛依塵徑自回房換了身兒衣裳,便也到了段凌肅的書房。這想來會兒陳子離已經(jīng)把事情都解釋過一遍,她也是時(shí)候跟段凌肅談一談這府上內(nèi)外勾結(jié)的事情了。
“你是說,張氏與她爹通過信?這怎么可能?張氏從未出府,府中的下人平日里也是不得隨意出去的,我查過那幾日的檔,根本不可能是張氏?!倍瘟杳C皺眉,似乎并不覺得張氏有這樣的能力。
“我倒覺得,這像是張氏的手筆。一來這事兒本就是出自張謙,二來,府中其他女人也沒有這么大的本事去跟張謙接頭?!标愖与x算了算,府中的女人,家世最好的莫過于張氏和沈氏,但沈氏是寧國來的,做正妃未免落了段凌肅面子,只要洛依塵出事,那么王妃便是她張靜怡的了。
洛依塵走進(jìn)門時(shí)便聽到二人的話,此刻直接說道:“正是這話,沈氏不認(rèn)識洛清荷,耿欣茹雖進(jìn)過宮,但洛清荷還在府中的時(shí)候她沒有入府,自然也分辨不出我,更不要說是那沒入過宮的呂蓁蓁和胡晨月了?!甭逡缐m的看法也是一樣,但想的卻更實(shí)際,少了些猜度。
段凌肅此刻卻仍是不信,跟這兩個人辯解道:“縱算如你們二人所說,張氏也只是有嫌疑,總不見得確定就是她。再說了,咱們就算打探到這事兒是沖著你來的,也不能保證一定是王府出了內(nèi)奸?!?p> “確定?保證!世上沒有這么多完美的事情,不是你想找就能得到找到證據(jù)的?;始易钆碌?,就是這空穴來風(fēng)四個字!”洛依塵這話說的冷靜,卻也有些生氣,都這個時(shí)候了,還要追查所謂的真相嗎?
“真是沒看出來,你還有這般覺悟。所謂真相,未必就一定要證據(jù)確鑿,只要這個答案不是錯的,它就可以是真相?!标愖与x夸了她一句,對于這件事他就一個意見,殺死了事。
“我不與你們爭辯,事已至此,你們直說意欲何為便是?!倍瘟杳C也不想再爭執(zhí)下去,這兩人本就不是仁善的,自然與他所思所想有些不同。
兩人異口同聲的說道:“張氏必須死?!边@話一出,二人對視了一眼,又都皺了皺眉,似乎覺得這么說又有些太直白。
“什么?!僅僅為了一個可能的推測,便決定要了她的性命?雖說我不怎么喜歡她,但到底是條人命,怎能不分青紅皂白就定人生死呢?”段凌肅恨不得把他們的腦袋撬開看看,這里頭到底都在想什么,人命就這么不值一提。
其實(shí)對于洛依塵和陳子離來說,人命卻是不值一提,如果到了一個你死我活的關(guān)頭,難道還要去說,你是好人,我不能殺你?這世上之事,從來都沒有好壞,好人若擋了路,便是那擋路的石頭,自然要挪開。
“我不喜歡自己的身邊有不可預(yù)料的危險(xiǎn),而張氏,是這危險(xiǎn)的源頭。”洛依塵語氣忽然冷了下來,張氏就是個難以估計(jì)的變數(shù),這樣的人不能留。
“十六哥這會兒倒是仁慈了,怎么不想想,若是當(dāng)時(shí)我們二人被帶走,此刻刑部大牢里該有多熱鬧,市井街巷會多出多少談資?!标愖与x冷笑著,殺了張氏對他來說是好事,但是不殺也不礙他什么關(guān)系,但是他這會兒就是想幫著洛依塵,殺人,只要他開心,莫說一個張氏,就是把張家燒干凈了又有何妨?
“你若不同意,我照樣會下令明教的人動手,江湖紛爭,總與你無關(guān)了?!甭逡缐m也不示弱,她很同意陳子離的說法,就算查不出什么鈺妃的事情,她的名聲也算是完了。
“不要牽扯到明教了,我不動手,你自己看著處置就是。張氏,遲早都是要死的,我早該想到,你是容不下她的。”段凌肅說完就要走,他心里著實(shí)不痛快,怎能隨意就定人生死,不要證據(jù),只憑著自己的疑心,就去害死一個人。若說是沒有私心,誰都不會信。
洛依塵皺眉,見段凌肅起身,忽然道:“允之,張氏我先不會殺她,你放心就是?!彼ǘǖ目粗瘟杳C,顯然是已經(jīng)下定決心會放過張氏。
段凌肅已然走到門口,此刻忽然回頭疑惑的看著洛依塵,問道:“為何?你不是說,她必須死嗎?”
“待我查清真相,若與她有關(guān),再殺不遲?!甭犅逡缐m說完這話,段凌肅忽然笑了,他就說嘛,玉棠怎會是如此嗜殺的人?就算再怎么不喜歡張氏,也不會不分青紅皂白殺人。
洛依塵看著他的臉,還有那般明媚的笑意,心中不免苦笑:這人還當(dāng)她是那般溫婉大度的女子嗎?她笑了笑,終究還是沒說什么,自己一個人回了棠園。
陳子離過了沒多久便又跟著回到棠園,一見洛依塵在屋外樹下喝茶,身邊兒并沒有什么人,道:“不殺張氏了?這可不是你的性子?!?p> 洛依塵玩著手里的茶杯,有些無奈的說著:“不能殺她,允之的態(tài)度你也瞧見了,少不得到時(shí)候要跟我別扭,仔細(xì)盯著就是了,犯不上一定讓她死?!?p> “無情無愛,方可保一世平安無憂。你無時(shí)無刻不顧忌十六哥,不知是對自己太自信,還是對他太自信?”陳子離笑了笑,便打算要走。這女人一動了真心,便是傻子,他就算是想幫她,又能如何?還不是由得她自己犯傻,張氏不死,遲早會惹出大亂子。
“權(quán)當(dāng)是我上輩子欠了他的,他不喜歡我殺人,我少動手便是?!甭逡缐m見陳子離往外走,也沒留他,只是說了這么一句,但語氣卻并沒有什么變化,仍是淡淡的。
“他喜歡的,是自己心里的你,一個溫婉大度,養(yǎng)于深閨不諳世事的女人。你應(yīng)當(dāng)清楚,那不是你?!标愖与x此刻已然走到門口,看著外面那一株海棠樹,莫名的說了這樣的話。
洛依塵不知道為什么,忽然笑了,把茶水往地上一潑,道:“那當(dāng)然不是我,但如果可以,我愿意裝作不辨菽麥的女子?!彼粗厣系乃疂n,笑的便有些凄涼,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她沒理由后悔。
“但愿你能做到,此次張氏的事情,你不愿動手,我自然也可以放過她,但如有下次,我不會再忍?!边@事兒說到底也多少威脅到了他本身,若只是府里女人間的事情,陳子離也不會在意,但今日不同,張氏的危險(xiǎn)已經(jīng)超出了內(nèi)宅的范圍。
且說那日沈彩軒不曾見到洛依塵,后來便很是不忿,而洛依塵又幾日不在府中,好容易這會兒回來了,也不說要見見這一眾人,倒是弄得段凌肅也無所適從了。畢竟張氏的事情,段凌肅也知道洛依塵是退讓了的,一時(shí)間也不敢再提府中旁的女人的事情。
只是后來洛依塵果真收斂了些,一直到端午節(jié)的時(shí)候,也是那水秀姑娘該入府助興了。段凌肅抽了空便把要辦家宴的事情給洛依塵說了。洛依塵倒是也沒說什么,畢竟分寸還是要識的,鬧小性子是一回事,真鬧得雞飛狗跳的就不好了。
端午這日一大早,外頭莊子上便有人送來不少核桃。這原不是寶貝的東西,偏偏洛依塵一見了鮮核桃就饞著要吃,便把本來要分給各處丫頭的都扣下了,只另換了其它東西賞人。
抱著一筐核桃進(jìn)了段凌肅的書房,把核桃框子放在一邊兒,走過去道:“寫什么呢?給我瞧瞧?!?p> 她手里拿著一個鐵錘子,站在段凌肅身側(cè),這還是虧得是她從膳房搜羅來的,那些丫鬟自是不敢勞動她,便都推脫沒有東西。讓她把核桃放在那里自有人給她砸好,但洛依塵嫌他們做的慢,砸不全的都要扔,吃到嘴里半天都過去了。
也只洛依塵做得出,徑自從膳房的桌子底下翻出來一個錘子,拎起來就去了書房。這會兒站在那里,竟忘了放下。
“看看這首詩是不是恰當(dāng)?shù)暮??”段凌肅似乎并沒有注意到她手里拿的什么,只是看著剛剛寫好的詩。
“態(tài)自嬌柔貌自華,春暖嫁入帝王家。生有風(fēng)月荷塘影,卷舒顰笑任天真。青天白日的,寫這做什么?”洛依塵念了一遍,便不喜這詩,風(fēng)花雪月的心思放在宮里才真應(yīng)了天真二字。
段凌肅看著她走到旁邊,拿著錘子砸核桃,笑道:“不過是閑來無事,順手寫的罷了?!彼故乔娴戎逡缐m砸好了給他,不想?yún)s見洛依塵把整整一把的核桃都放進(jìn)嘴里。
洛依塵手上仍舊拿著錘子在砸核桃,剛剛攢好的那一把一氣兒放在嘴里,邊吃便道:“你有這閑心,還不如砸二兩核桃給我吃?!?p> 段凌肅拿起旁邊一個盒子,忽然問道:“這是誰送來的?看著盒子倒是精致。”他打開一瞧,竟是一把小錘子,還是純金的,小瞧的緊,拿在手里砸核桃最是合適不過。
“我也沒看,才兒子離來的時(shí)候放下的,我還納悶兒他今兒來做什么呢?你叫他來的?”洛依塵說完,便拿過段凌肅手里的錘子,又要砸核桃。
“你也不想想,今兒是什么日子?端午節(jié),這府上什么都不曾準(zhǔn)備,好在之前說是水秀姑娘要來,正巧你還沒正經(jīng)見過那些后宅的女人,今兒個晚上一起吧。至于子離,到底他待在南苑一個人有什么意思,不如和咱們一起過端午,也熱鬧?!倍瘟杳C說完,才發(fā)現(xiàn)洛依塵根本沒有在聽,直接奪過她手里的核桃,又跟她說了一遍。
洛依塵見狀便道:“我本來就不聰明,還不快把我的核桃給我,好讓我補(bǔ)補(bǔ)腦子!”她說了這話,便見到段凌肅臉色變了又變,只能道:“好了,端午節(jié)家宴的事情我知道了。早晚要跟那些女人碰面的,今兒也是正好,只是你別再給我找來個水秀妹妹我就千恩萬謝了?!?p> 她說完,段凌肅也放了心,畢竟端午節(jié)王妃不來主持中饋,實(shí)在說不過去,至于水秀是否見過洛依塵,段凌肅相信,水秀沒膽子把事情說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