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綪雪用罷午膳，走進內(nèi)室，依窗坐在榻上，隨手翻著香山居士的長恨歌。那里的愛情雖美，然終究是凄的。三千寵愛集一身又如何，不過是為結(jié)局做一個華麗的鋪墊罷了。不如，這一生，遇見一個能陪著自己瘋一世的人。如斯想著，司空綪雪的雙頰薄薄地浮上一層紅暈，唇角的微笑里蘊滿了甜蜜。那年，有一個人就是瘋癲了一般，流著血將她護在身后，對抗著那些他認為的敵人。他走了，除了那一句“歐陽皓就此別過”便什么都沒有留下。有人在耳畔輕輕地呼喚，司空綪雪睜開迷蒙的雙眼，眼前映出碧竹姣好的容貌，她莞爾一笑，慵懶道：“不知不覺，竟睡著了?！?p> 碧竹笑道：“小姐，明日就是十五家宴了，得著手準備菜品了?！?p> “這么快？”
“是呢。剛才遇著青木，他垂頭喪氣的，想來大公子吩咐備下的還是老樣子，平白讓料膳房的丫頭們笑話。”
“那咱們不學他。取出年前的梨花釀交給芊芊，料膳房數(shù)她最貼心，她知道怎么做酒燉蜜梨?！?p> 碧竹依言退了下去。司空綪雪輕嘆了一聲，整了整衣服出門透透氣。
遠處司空云瑾的果香居大門敞開，隱約可以聽見下人們嬉笑的歡愉聲。如此，便是司空云瑾不在院內(nèi)，多半是去了沁荷齋。莊中的鬼仙老伯伯曾說司空云瑾天生腿骨松軟，不宜長時間走動，還特地命能工巧匠為他制作了一把椅子，兩側(cè)裝有木輪，可自己操控或由人推行。因為身體羸弱，司空云瑾平日里也不茍言笑，莊中的人也自然不敢在他面前嬉笑。他對待司空云霆與司空綪雪也并不熱情，去的最多的是沁荷齋。所以司空綪雪雖然心疼這個親弟弟，但也不知如何與其相處，所以并不算十分親近。此時院內(nèi)歡聲陣陣，定是司空云瑾不在的緣故。
司空綪雪邊走邊想，時下已到了角門邊，繞過假山，蕪茗山莊的牌匾西側(cè)便是大總管興伯的住處。她抬眼望著早上被她觸發(fā)的箭陣，已被悉數(shù)收拾妥當。水塘之中，依舊是假山嶙峋，再平常不過的一處小景，只是這里于她，短時之內(nèi)再不是可以嬉鬧的地方了。眼角余光里亂入一角青黑的身影，她慌忙側(cè)目，只見一人從興伯的房中出來，提劍快步走出了大門。他焦急的步伐，正像是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正大難臨頭。
司空綪雪納悶地走過去，輕輕敲了三下虛掩著的房門，便猛地推開門，調(diào)皮地吐了吐舌頭，嘿嘿一笑。一連串的動作絲毫沒有影響她的觀察力，興伯坐在藤椅上，右手正將一柄水汪汪的玉如意藏在身側(cè)。
藤椅吱呀呀響了幾聲，興伯坐起身來道：“小鬼頭什么時候能改改這個習慣？總有一天老朽非得被您嚇死不可。呵呵，快進來?！?p> 小鬼頭司空綪雪側(cè)著頭看向那柄還未及藏得嚴實的如意，如意頭上隨著紋路鑲著一圈金絲，八個亮紅小柿子圍著嵌在正中的紅瑪瑙極為好看。興伯見避不過去，索性握著玉如意放在膝上。司空綪雪再一細瞧，那柿子顆顆都與如意頭為一體，原是一整塊玉石俏色雕刻，并非鑲嵌。
“如果我不突襲，哪得見如此珍寶?！彼郎惤_興伯道：“顏色上佳，雕工精巧，難得的是心思?！痢c‘事’諧音，取萬事如意的美意。當真是好寶貝?！钡拇_，她在山莊中見到的古物玩件也不少，然而這柄如意于她而言卻用工精巧，很對她的胃口。說著便要奪過來細瞧。
“呵呵，”興伯急急縮回如意，并將柄身正面的龍形雕紋轉(zhuǎn)至司空綪雪瞧不見的方向，說道：“既是好寶貝，便不應常示于人前。今日被你撞了巧，可是小姐莫怪興伯小氣?！闭f著，便將如意收在旁邊的柜子里。
司空綪雪只當他護寶心切，笑著道：“真真的小氣，我還能賴了它不成？再說，父親給你的東西，自然沒我再要回來的道理?！?p> 興伯想著司空綪雪古靈精怪，搭茬下去不定又扯出什么避諱的話題，所以索性含笑不語，慈愛地望著她。
司空綪雪眉頭一皺，充滿希冀地問興伯：“你知道綺若這個人嗎？”
興伯搖搖頭：“從未聽過。什么人？”
司空綪雪看興伯不像有所隱瞞，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剛才夢到了這個名字，真切的很，還以為是山莊故人呢?！?p> 興伯哈哈一樂：“山莊如平原孤星，甚少有什么故人。定是你讀的哪本書中的人物了?！?p> “也許吧。也或許是我記錯了?！彼究站P雪道：“咦，我方才看見一人從這里走出去，是誰呀？”
“哦，蘇河上路過的船家，過來問個路?！迸d伯道。
跑到這里問路這種事，司空綪雪是不會信的。她見興伯不愿說，便嘟囔著道：“也不知碧竹的差事辦的怎樣了，我去看看。”說著，便輕松愉快地溜走了。
興伯又愜意地躺回藤椅上，摸出那柄綠幽幽的如意，摩挲著，在這萬物沉寂中感慨著。他完全沉浸在往事里，絲毫沒有留意門外那一雙布滿了疑惑的眼睛。司空綪雪屏住呼吸，望著興伯指尖下蟠龍?zhí)ぴ频募y飾，聯(lián)想起之前的種種疑慮，直覺心中一片澎湃。
龍紋乃皇家專用，等閑之人如若擁有，非賞即盜，而無論哪種結(jié)果，都足以顛覆司空綪雪對于山莊的認知。何況，山莊外圍的島上林間，那些神出鬼沒的暗哨，本就讓司空綪雪于當初著實驚訝了一番。她一直當蕪茗山莊為世外桃源，雖不像真的桃花源那樣雞犬互聞，其樂融融，也算是與世無爭，閑適乃至有幾分愜意了。而如今一個個細小的疑點春筍般冒出，不知是為了解悶，還是真的不那么簡單。她聳聳肩，呼出一口氣來，反正，春日無聊，她有大把的時間去尋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