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綪雪見席間氣氛有些凝重,就想找個輕松的話題來聊聊,但在心里過了一兩遍,看著司空朔那張平淡的臉和疏離無依的表情,終是無話。她曉得司空朔是有話說的,一家之長自然要在家宴之上擺出家長的架子,盡盡家長的義務(wù)。果然,片刻之后,司空朔輕輕對司空云霆說:“興伯那里若有不慣的地方,盡管同他講?!?p> “是,父親?!彼究赵砌ы樀鼗氐?。
司空朔微微一怔,覺出了順從的回答里透出的冷漠。司空朔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一時間思緒飄搖。別往昔,在蕪茗山莊一住經(jīng)年,司空云霆再不是那個活潑好動記憶中的模樣。雖然一樣的聰穎乖順,可這樣的他,的確已經(jīng)十分陌生了。那原因或遠(yuǎn)或近,或明或暗,如燭火搖曳在風(fēng)中,總沒有確定的方向。幼年喪母雖是殘酷,卻不足以解釋司空云霆對他的淡漠和那時時刻刻的距離感?;蛟S是因為命途的急轉(zhuǎn)直下?司空朔在心中盼望著,當(dāng)年他還那么小,當(dāng)不記得,也最好不要記得。
司空朔回過神來,嘴角扯出一線笑意,點點頭以示滿意。
“云瑾,春日天好,要出來多多走動。”司空朔愛憐地望著司空云瑾,道:“弗南機靈,讓他陪著你?!?p> “多謝父親。”司空云瑾微笑著應(yīng)著。他性格頗像莊凌兒,淡靜如水,溫和有禮,只除了一件事,便是他的先天羸弱,他不許別人提及,否則立即儀態(tài)盡失。司空朔本就對于子女無甚明確的要求,更別提因為他當(dāng)年身中怪毒而對司空云瑾生來受損耿耿于懷,心生愧疚,是而,若說這山莊之中,誰活得最輕松,非司空云瑾莫屬。
司空朔的目光落在司空綪雪那張如桃花一般俏麗的面龐上,那溫柔的目光里雖有疑惑但也有驚喜,他看向她時,他的整張臉都似乎更有神采。司空朔微微地怔愣在那里,仿若見到也是這樣暖黃的燈下,他久未曾見的那個人低著頭,攢起的那抹羞怯,那一場他至今無法忘記的悸動。司空綪雪沖他嘿嘿笑了一下,連忙低頭大口飲茶,生怕司空朔一個念起,問她功課。她一顆心砰砰跳著,緊張到手心都微微冒出了汗來。
司空朔看出了司空綪雪的心思,看看莊凌兒笑道:“你瞧瞧,我就那么可怕么?”他用筷子點了點司空綪雪,嗔怪地道:“行了,我也就問過一次,知道你沒有浪費樊老帶走的那些寶貝,自然就算過關(guān)了?!?p> 司空綪雪聞聲舒了一口氣,卸掉了心中的重?fù)?dān),立即恢復(fù)了輕松。
“孩子們平日里都讓慣壞了。他們以后如果都能為莊主分憂,便再好不過。”莊凌兒笑盈盈地望著司空朔,并向他碗中夾了筍絲,道:“還是吃飯吧。中午你說想吃豆腐,晚上這么巧霆兒就備了白玉筍絲。豆腐是丫頭們自己點的,滑嫩瑩白,配上庫里的冬筍,很是爽口?!彼窒蚱渌送胫袏A了各自愛吃的。
飯畢,凈手漱口后,司空朔吩咐司空云霆道:“云霆,你送云瑾回房吧。綪雪她們自己回便可?!鳖D了一頓,又對莊凌兒道了別:“鬼仙還在等我,今晚我就不歇在這里了?!?p> 燈火通明的房中,莊凌兒神情落寞,對于司空朔剛才的安排,張張嘴想再爭取些什么,卻迅速無聲地閉上。她憶起往昔,家宴日他從那鐵桶一般的錦園里走出,仿佛他還是那個當(dāng)初將她從外面帶回來的儒雅莊主,仿佛他的心還在她的身上。人人都說她得體端莊,卻不知這背后是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的寂寞,這莊中明明只有她一個女主人,不知為何,她卻似乎是那被豢養(yǎng)的鳥,折了翅,祈盼著他那溫柔的目光可以轉(zhuǎn)一轉(zhuǎn),從錦園到沁荷齋。如今,他竟是連宿都不愿意宿在這里了。
果香居門口,冷秋將輪椅交給迎出來的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廝,便行禮告退。
“謝大哥?!彼究赵畦溃骸案ツ?,我們回去吧?!?p> 待果香居大門關(guān)閉,司空云霆接過青木手中的燈籠,使了個眼色,青木便躡腳跟去了冷秋的方向。司空云霆滅掉燈籠,獨自向前走著。遠(yuǎn)處廊上吊掛著的燈籠淡淡地將光芒投射過來,在這微光之下,他的身形顯得更加峻拔冷毅。他掏出懷中的令牌,那一塊泛著幽光的有著小小權(quán)力的嘯虎令,猛虎咆哮氣勢威嚴(yán),側(cè)面篆刻“乙”字,可調(diào)嘯虎堂乙組十二人,如今是追求他想要的一切的鑰匙。而興伯那里展露出來的蕪茗一角,將是強助,讓他在最初的驚喜之外,覺得這才是蕪茗山莊該有的不凡氣度。
司空朔走出沁荷齋,繞過淺塘,一步一步向北側(cè)的三進(jìn)院院門走去。門匾上刻著兩個大字:錦園。錦園,園中園,是從一開始,無令便無人敢闖的禁園。旁人對它的印象,也只是那時不時飄出墻來的花香和鳥啼。于是這里比山莊本身更加神秘,神秘到無論是司空云霆還是司空綪雪都不曾踏進(jìn)過半步。
大門開了一扇縫,冬松扶著司空朔走了進(jìn)去,門也無聲關(guān)上。
遠(yuǎn)處,冷秋冰冷的眸子望著那開合的木門,靜靜地站了許久。月亮被云翳住,一片暗淡。冷秋不曾注意身后的那雙眼,也不曾注意她竟然在那里真的站了太久。她一動不動,像一尊石像,卻遠(yuǎn)比石像冰冷。在這沒有月華的夜里,如漆似墨的雙眸里跳動著一團(tuán)火,記憶中的火,熊熊燃燒,摧噬她宛如百合花一般的容顏。不記得多少次了,明明知道進(jìn)不去那看似毫無戒備實則必定守衛(wèi)森嚴(yán)的錦園,但她就喜歡這樣站著,似乎這樣看上一眼,便離那里的親人更近一步,心中的仇恨也更暗一層。只有這恨,這惦念,才支撐著她在這天地間如此這般孤獨的靈魂。
青木回來的時候,司空云霆已經(jīng)散了發(fā),只隨意束在腦后,半躺在榻上。手邊一盞茶,正裊裊冒著熱氣。
“冷秋只是跟隨莊主,仍未闖園?!?p> “嗯,知道了?!彼究赵砌鹕韥恚曇袈燥@疲憊,道:“讓青蕊盯緊她。她是我和綪雪帶回來的,不能讓她惹麻煩。另外,前些日子讓你查的事情可有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