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書的一個勁的搖頭晃腦,引得座下一片唏噓。大家聽著這些猛料,正在興頭上,卻偏偏被一句“說不好,不好說”澆了個透徹,一個個都嚷著,都說了這么多了,還怕多露一星半點么。
那說書的見已吊足了胃口,嘿嘿一笑,抱拳道:“這就是有所覬覦,又當(dāng)如何?蕭妃被貶,不知所蹤,朝中無人,這三殿下能在這宮中安然長大,已屬萬幸,若想,怕也只能在紫陽府中空想嘍。不過,各位——”
那說書的驚堂醒木一拍,他舌綻蓮花,眉飛色舞,滿堂除他之外似乎靜無一人:
各位,咱們吳國風(fēng)水好不好?眾星拱月呀,各位。北方梁國戰(zhàn)亂不斷,百姓流離失所,自不必說。西蜀南閩國力不強,頂多算個占山為王的綠林草莽。東南吳越雖年年用斛斗不可計量的明珠珍寶進(jìn)獻(xiàn)北梁,但百姓遭那暴君剝削何其凄苦,何其艱難。唯有我大吳國,北接梁國,也安之若素。件件功勞可歸在花家皇嗣昂藏七尺,逸群之才。再看吳越之國,國主之下,唯有長太子玉質(zhì)金相,可這種溫文爾雅用在治國興邦之上,終歸欠了點帝王的決斷。四子昶王,陰狠毒辣,老成持重,但這種冷酷無情,焉知不是吳越的噩夢,是我大吳國的晦氣?想當(dāng)年,大丞相趙宛在吳越為官時,堪稱百官楷模,大家唯他馬首是瞻,那時候吳國同吳越,毗鄰抗敵,百姓哪如現(xiàn)在水深火熱。可惜,可惜呀,海晏河清于他吳越再也無緣。不過——
那說書人話鋒一轉(zhuǎn),眉眼間隱去無限內(nèi)幕,醒木一拍,做了收尾之言:
今日在下只圖嘴上痛快,所說不盡不實,見諒,見諒!總之,有大丞相在,吳國便不會亂,哈哈,不會亂。咱們只管過咱們的日子——”
“咳,說來說去,又是一個捧大丞相的?!眲偛诺哪莻€小哥又湊過來,道:“這大丞相原不是吳國人。這些年輔佐先王,也是勞苦功高。不然先王也不會留下遺詔,吳國只要他趙宛還活著,便永遠(yuǎn)是吳國的大丞相了。只是,這下懸了,方大將軍可不是好惹的。以前還有先王制衡,如今咱這皇上怕是管不了了。這吳國啊,還得亂?!?p> 司空綪雪見那小哥嚴(yán)肅得很,不知接什么話好。干笑了幾聲,便拉著碧竹起身往外走,一抬眼,瞧見司空云霆靜靜地站在門口,已然神游。司空綪雪拉著他的衣袖,道:“吳帝花琛不是減稅三成,是個明君嗎?他到底是心思穩(wěn)重暗藏鋒芒,還是縱情聲樂追花逐蝶?”
司空云霆回過神來,眼神幽邈拂過她澄凈仰望著他的眉眼,將袖子從她手中抽出來,冷淡地道:“他是怎樣的人,與你無關(guān)。”說完,復(fù)入那街市的作買作賣聲中,依舊挺拔俊朗,依舊頎長冷淡。司空綪雪愣了片刻,完全不懂她這個哥哥突如其來的這一盆冷水到底是因為什么。
江都城的建筑中規(guī)中矩,比之吳越少了些文氣和柔美,但也少不了亭臺水榭,雅橋奇花。一路走走停停玩下來,才不過逛了繁華地的一小半。司空綪雪如脫韁的小馬,直覺得十幾年來第一次發(fā)現(xiàn)了人間極有意思的地方。
當(dāng)她站定仰望大大的“芙蓉樓”三個字時,她才完全明白說書的所有有關(guān)花琛的描述。一位艷麗的女子斜倚欄桿,輕紗纏在如潔玉的臂上,極嫵媚地沖著司空綪雪笑,手中粉色的絲帕飄飄搖搖落在司空綪雪腳邊。司空綪雪何曾見過如此扭捏媚態(tài),一時間萬籟俱寂,臉羞得通紅。她正要俯身撿起,不料被一只手有力地攔下,原來司空云霆不知何時已站到她身側(cè),牽起她的手低聲道:“別理她,走?!?p> 司空綪雪聽話地跟著司空云霆便走,眼卻瞟向樓上那柔弱無骨的女子,意料之外地,被一把嬌滴滴的聲音化得腳下一軟:“公子帶著小公子這是急著要去哪里呀?奴家的香帕不小心被風(fēng)吹落了,不知可否勞煩公子遞上來呢?”
司空云霆拽著司空綪雪的胳膊微一停步,便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司空綪雪急道:“哥哥,這樣走掉多沒禮貌,不如送上去給她吧,舉手之勞?!?p> “閉嘴?!?p> “公子是因為小公子才對奴家不屑一顧的嗎……”喧囂隱沒了那女子最后一縷調(diào)笑十足的嬌聲竊笑。
司空綪雪不由嘆道:“唉,我剛才也是自作多情了,以為她沖我笑呢。原來是看上了玉樹臨風(fēng)的哥哥了。咦,她都這么漂亮,那吳帝看上的花魁得是個天仙吧?天仙又是什么樣子的?”
“看著你不就曉得……”司空云霆被司空綪雪吵得失了冷靜。腦中現(xiàn)出唐夢嫣不可方物的身影,司空綪雪她長大后的容貌,定是驚艷。
恍惚間他應(yīng)了這一句,只見司空綪雪摸著她自己的臉,跳到他身前問道:“真的嗎?”
見司空云霆不語,只好道:“好吧,我當(dāng)你夸我了?!彼究站P雪的肚子突然咕咕叫了一聲,不知從哪里又飄出濃郁的飯菜香味,她陡然做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來,道:“哥哥,小仙現(xiàn)在餓了。”
司空云霆指了指不遠(yuǎn)處的“醉仙閣”,那飯菜的濃香便是從那里飄出。三人徑直上了二樓,挑了臨窗的桌子坐下。窗外的小河里行著幾只烏篷船,著紅戴綠的年輕女子坐在船頭,有的還脫了鞋襪,將那白藕一般的腳伸進(jìn)清澈的水中,劃出一道柔柔的水痕。司空綪雪看得出了神,只含糊地吩咐小二盡管上拿手的便可。
小二剛走,便有一把刀“咣”地重重落在碧竹的手邊。不知哪里來的一個濃髯漢子,直直地盯著碧竹,大聲道:“小娘子,往邊上讓讓?!?p> 碧竹也不驚慌,將蔥白玉手不動聲色地收回袖子,粗聲回道:“壯士好會說笑。閣下不見我是個男的嗎?”
那濃髯漢子哈哈大笑,右手迅速捏住碧竹的耳朵,道:“我可不信這世道幾時男的都有耳洞了。害什么羞,陪大爺喝兩杯?!闭f著便要去拉碧竹的手。
司空綪雪被這人氣得糊涂,拿起筷子便狠狠打在那漢子的手上。那漢子也不惱,他原是看著這三人面相秀氣,舉止不俗,成心想戲上一戲。奈何他辨人只看耳朵一類的細(xì)節(jié),并未在意司空綪雪,此時細(xì)看過去,竟是比先前看上的小娘子還要標(biāo)致幾分,雖然眉目含怒,卻隱不住眼底那水波流轉(zhuǎn)。他心中一動,乖乖,這莫不是也是個小娘子吧。
他咧嘴一笑,摸著下巴,極為猥瑣地說道:“呦,今兒大爺運氣好,甚好甚好。大爺喜歡,哈哈……??!”不待他笑出聲,便凄厲地慘叫起來?!澳膫€打我?!”
低頭一看,一粒花生米赫然躺在桌上,輕輕晃著。他的左腮有花生米一般大小的紅斑,隱隱地滲著血絲,火辣辣地疼。不知是誰以內(nèi)力打出,不偏不倚,教訓(xùn)了那張狂妄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