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走得再慢,也總還是悄然向前的。三月三日女兒節(jié),司空綪雪的笄禮便在這日。因近來突生的這些變故,這一日并不如之前預(yù)想的那么高興。不過這只是今日主角自己的感覺。點翠閣的眾人早早地便起身忙活開來,伺候司空綪雪沐浴更衣。
衣服是沁荷齋早前就送來的,一套潔白如玉、質(zhì)地輕盈的纻麻衣裙,只在裙角處有扁竹蘭的繡圖,著實素凈的很。
司空綪雪發(fā)絲垂下宛如黑瀑,一張小巧精致的面龐膚白勝雪,待系好腰間絲帶,不由得在鏡前轉(zhuǎn)了一轉(zhuǎn),看著從外面喜笑顏開而來的碧竹,道:“咦,你看我這像不像個舞者?就是袖子再長些,是個水袖就好了?!?p> 碧竹拉著司空綪雪左看右看,喜道:“是呢??墒切〗悴簧莆琛2贿^這套衣服用來行笄禮雖不甚符合規(guī)制,但再合適小姐不過了?!?p> 看著司空綪雪不明所以的眼神,碧竹笑道:“因為它將咱們小姐窈窕最雅靜的一面激出來了。”
“哼,膽子倒大,竟又笑話我?!彼究站P雪嗔笑,作勢要打。
碧竹突然亮出一柄簪子,司空綪雪的手立時拐了方向,柔柔取過,道:“忍冬白玉簪,哥哥讓你給我的?”
碧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從衣柜里取出一件淺粉的夾衣為她套上,點點頭道:“大公子說小姐喜歡此簪,就托青木送了來。還說想必今日夫人那里應(yīng)是備了極貴重的玉簪的,如果小姐不想今日佩戴,便作為小姐成婚的賀禮。”
司空綪雪一跺腳道:“今兒我偏戴。誰要他的賀禮!哼!”
辰時三刻,莊凌兒款步而入,身后冷秋捧著一個檀木盒子,看大小似乎正是笄禮要用的首飾一類。
不多時,司空云霆、司空云瑾和司空朔也紛紛到場。因蕪茗山莊素來不與外人往來,無甚賓朋。按笄禮儀程原該有的女賓和其要承擔(dān)的事項一概缺失,及至最后,女性為主的笄禮竟是反了過來,好在點翠閣和沁荷齋的丫頭,甚至是料膳房的芊芊都齊來湊數(shù),總算是有些模樣了。
酉時,是笄禮的吉時。司空綪雪面東端坐在眾人前,斂眉頷首,不知在想著什么。這么多道齊刷刷的目光扎得她極不舒服,何況這其中還有一道她甚覺奇怪。低頭在腦海中將那丫頭的衣冠服飾通通去掉,只剩下五官,才心臟咚咚直撞胸壁,驚覺那竟然是廿中三。他扮作丫頭,面生得很,不知他為何如此冒險,偏撿著人最多的時候露面,不免為他捏了一把汗,也沒有心情去嘲笑一番他這難得一見的扮相。
莊凌兒手持玉梳,攬起烏發(fā),一梳到底,繼而同冷秋一道,將她如瀑密發(fā)結(jié)成凌虛髻。發(fā)髻交擰盤于頂上,如一片祥云,搖而不落。兩鬢垂下一縷細發(fā),端莊而不失俏皮。
莊凌兒自檀木盒中取出一枚鳳頭扁笄,又挑出一支樣式極簡的發(fā)釵,相繼為司空綪雪插入發(fā)中。
冷秋掏出一塊帕子,將司空綪雪額頭的細汗擦了擦,伏在她耳邊輕道:“小姐房中炭火旺得很呢。不如將夾衣去了罷,花了妝容就不好了?!?p> 司空綪雪一直覺得她因緊張才汗涔涔的,聞言向屋內(nèi)一角一瞥,已斷了幾日的火炭銅盆又不知何時被誰端了來。她點點頭,任由冷秋除去她的夾衣。發(fā)上一緊,最后的忍冬花簪也亦插戴妥當(dāng),瑩白的白玉簪在烏亮的發(fā)云邊相輝映,司空綪雪的臉頰因為潮熱而粉撲撲的,一點嬌羞,一點靚麗,一點從未見過的美艷。粉雕玉琢的精致五官,在諸多她都不曾附庸的裝點中,閃耀出她前所未有的柔媚。
盈盈起立,纻麻衣裙柔滑的飄蹭,輕綿聲低。扁竹蘭的紫色花片閃著微光,隨裙角飄來蕩去。
莊凌兒已坐回司空朔身旁以便司空綪雪敬拜雙親,眼尾有意無意地掃過司空朔的臉,一顆心仍是被早已預(yù)想了多次的詫異和溫情而牽起一陣陣的疼痛。所幸,早有準(zhǔn)備,刻意壓制,面上絲毫沒有泄露內(nèi)心的波濤狂瀾。
緩步的司空綪雪扯著點翠閣內(nèi)所有的目光,不知所措地戛然而止。時間停滯的窒息中,她無比震驚地看到原該溫雅上座的司空朔,像是突然被拽入一段溫情款款、卻又染上幾分痛苦的回憶中,表情詫異中有溫和,溫和中又藏著怒氣,暗涌的怒氣里又有彷徨的不解。
像是時間緩動一般,司空朔徐徐起身,勉力支撐的身體,在一瞬心力交瘁的侵襲下,噗地嗆出一口鮮血,重重地跌回圈椅中。
點翠閣中喧鬧乍起。冬松鎮(zhèn)定地以眼神示意青木前來幫忙,一左一右架起司空朔急往錦園中奔。莊凌兒一瞬紅了雙眼,失了儀態(tài)慌忙跟上,全然沒有在意她勢必會被攔阻在錦園之外。
司空云霆低頭瞧著地上那一小灘殷紅的血跡,眉目間滑過一絲全然了悟的憂傷。司空綪雪潔白衣裙上的幾滴血漬,刺入雙目。他不自知地握緊了雙拳,閉緊了牙關(guān),不讓胸中的一絲情緒逸出口齒。他目光落在司空綪雪身前的那鮮紅觸目的靴子上,連頰上肌肉都微微扭曲。
莊凌兒果然是聰穎剔透的人。僅從司空綪雪日日肖似的容貌便推出她不過是誰的替代而已。雖然司空綪雪養(yǎng)在蕪茗并非司空朔的安排,然而世人萬萬千千,過去絲絲縷縷,那么司空綪雪的出現(xiàn)定有深意。而這深意只要有心人猜一猜,扒一扒,便不難發(fā)現(xiàn)其中的聯(lián)系,更不難從司空朔的眉梢眼角間發(fā)現(xiàn)司空綪雪非其親生的事實。
莊凌兒傷心歸傷心,她已然輸給那個女人,便不能再敗在她女兒的手上,哪怕是捕風(fēng)捉影,哪怕是膽大臆測,她都不要這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荒唐摧殘她的顏面,她夫君的顏面。這,恰恰也是司空云霆心底最隱秘的擔(dān)憂。
莊凌兒第一次踏入蘭幽軒,便是濃云遮月的夜間。寥寥數(shù)語,顯盡深宅婦人的無奈和可憐。許是天意,恰有吳國一行,司空云霆小心避過興伯,輾轉(zhuǎn)敲定聯(lián)姻一事。這便是他們所能想到的讓司空綪雪躲開司空朔的唯一方法。
可是,仍有哪里不對。一簪忍冬何以能讓司空朔失態(tài)至如此?本已布好的局,再多此一舉地以忍冬試他,不過是為了再一次確定司空朔的心意,再一次堅定他自己的心志罷了。何至如此?!
忙亂的點翠閣中,司空綪雪失神般步態(tài)虛浮,向外走去。抬頭望天,湛藍藍的晴空如洗??刹恢獮楹?,從晨起便低落的心情此時愈發(fā)亂糟糟的。及笄之禮,原是這樣的收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