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燕?”花隼有些懵。
“鬼才信你不知道她是誰!她不躲在姜太師家的花轎里冒充我,你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覺劫我到你那紫陽府;她還毒死了大婚之日要冒充我的人,如不這樣,你如何能出其不意刺傷花?。课颐髅魇裁炊紱]做,卻沒準哪天出門都會遭雷劈?!卑拙P雪這么一捋,又對天水燕多恨上兩分。
花隼愣了一會,露出了然的神情,道:“我本就是只要劫你就夠了,從來就沒有安排過什么人去冒充你。蕪茗大公子這盤棋,怎么還會讓我操這份心?花琛他謀害父皇,并非空穴來風。我有萬全準備,不過是將計就計,拿你說的那個什么天水燕當個契機罷了。你和她,頂多是讓我少費了些力氣而已?!?p> 白綪雪怔住,心中飛快盤算著花隼話中的漏洞。
我本就是只要劫你就夠了……
從來就沒有安排過什么人去冒充你……
白綪雪遲疑了許久?;纻冗^臉來凝望著她,像是耐心地等著她理出一番頭緒,又像只是愿意那么靜靜地看著月光映在她的面上。
白綪雪討厭在神思倦怠的半夜思考這樣復雜的問題,她的后背已因緊張而沁出薄薄的一層汗,黏膩而又冰涼。
她十指交握,將心中所想通通宣之于口:“你我不過才見過一面,實在沒有理由只為劫我。或者說,那日喜轎中無論坐著誰,你都會去劫的。因為你的目標是花琛的皇后。只是你說你沒有安排什么人來冒充我,可若是沒有人來替我,碧竹片刻便會發(fā)現(xiàn)我失蹤,局面當不是如今這般,至少不會這么順利。”
花隼躺了下來,枕在雙手之上,望著頭頂?shù)募啂?,道:“你這思路不錯,可惜不對。是我更改了迎親使團的路線,也是我本已安排好了人預備在江都城中劫走你。只是在行動之前,姜太師娶妾的喜轎出來搗亂,著實讓我的人頗費了一番周折。至于后來的那些計劃,的的確確是順水推舟。沒想到,你說的那個人,來頭倒是不簡單?!?p> 白綪雪低下頭來,她身上的薄紗微有光華,看起來縹緲無依,如風中的一展蝶翼。
他說的那個人,是天水燕。
“天水燕使出一招偷梁換柱,我便在紫陽府中。你說你們不相識,我是不信的。然而——”白綪雪轉頭看了眼望著紗帳出神的花隼,也不知他有沒有在聽。白綪雪道:“天水燕單方面地恨著我們,若說她所做的這一切只是為了以我誣陷蕪茗,也不是說不通。自此,蕪茗的仇家,除了江湖,邊還有吳國的半個朝堂,還有天下的公義。從這一點來說,你和她,原先認不認識,都沒有關系了。你們抓住了彼此計劃中對自己有利的那個點,你們稱心遂意了,而我們……”
白綪雪沒有再說下去。她嘴唇輕顫,已經(jīng)無法再將心中那可怕的后果說出來。
她和蕪茗,從此再無安寧。
她身后躺著的這個人,輕易地就破了司空云霆的局,他和天水燕,配合得那樣天衣無縫。
如今,他們都得償所愿。
蕪茗山莊因她而卷進皇宮內(nèi)爭,天水燕必然樂見這樣的結果;而花隼,更是不費吹灰之力,高登吳國寶座。她不知道他緣何還要留她在這皇宮之中,她不過是他們爭相利用的一名陌生人罷了。
然而這樣也好。她告訴自己。她也算是稱心遂意了。不用再嫁給花琛,那個素未謀面便已從此消失的陌生人;她依然可以留在皇宮之中,待這場皇位的交迭塵埃落定,她便去尋找想要尋找的答案。
花隼的目光落在白綪雪如瀑布一般順滑的發(fā)絲之上,她的背影纖細柔弱,但他知道,她堅定而又聰慧的內(nèi)心,一如月光在她輪廓上輕描出的暈影般的光華,在靜夜之中顯得明亮耀眼,幾乎不能讓他直視。她的內(nèi)心……他在心中嘆了一嘆,咽下了他此時想對她說的話,想對她表的情。
他的生命中從不曾出現(xiàn)過這樣的女子,如萱草,如芙蓉,如梅似蘭。并非如她所說,他劫她不過是因為她是花琛的皇后。她就是她。是他不想再忘記的故人,是他想此生櫛雨沐風的伴侶。
兩人靜默了很久。似乎只是想打破這尷尬的氣氛,白綪雪低低問道:“長明王兵權在握,不容小覷,今日他既然已兵臨城下,又怎會乖乖退兵?”
花隼緩緩坐起來,沉聲道:“人總會識時務的,也總會在某個時間去選擇對他最重要的東西?!?p> 白綪雪了然:“榮國公功不可沒。加官封爵,蔭及后世。你這句話同樣也說的是他?!?p> 花隼沒有接話。他就那么安靜地坐著,一時間靜得白綪雪以為這只是她做的一個真切的夢。過了好久,花隼才扭頭拉過白綪雪的手,用一種憂傷的懇切的語氣道:“答應我,不要走。”
月亮似是突然躲進了云層,房內(nèi)忽地暗下來。白綪雪的兩頰募地涌上兩片熱潮,她的心中激蕩出巨大的漣漪,這可真是讓人難為情的感覺。她的手指僵硬,像是被黑暗中看不見的東西咬住,本能地想要逃離?;绤s攥緊了那只水嫩的手,緩緩道:“你想從花琛那得到的一切,我給你;你非達不可的目的,我?guī)湍?。?p> 明明是昏暗的寧夜,白綪雪卻恍然聽見來自她意念深處的美妙樂音,聞到似有若無的一縷芬芳,看到明亮如晝的整片希望。他說他幫她。牽著她手的這個人,攪擾了她哥哥親布的一個局,截斷了她的一段本就不應存在的姻緣。但還好,她還在皇宮之中,還可以將這皇宮翻個明明白白。
仿若受了魔法的牽引一般,她目光輕轉,迎上他深渺的雙眸。夜色之中,只有微弱的一點光芒,覆在他玉雕般的面容上,讓她不由得呼吸遲滯。她輕輕地點了點頭,移開了她的目光,看向黑墨似的角落,想著繾綣在她腦海在夢境在流年幻景的歐陽皓,一時茫然無措。
他的手溫暖而有力,一想到從此異國他鄉(xiāng)人地兩生,能庇佑在他的翼護之下,白綪雪的心中便涌起一陣暖流。這只手,牽著她在江都穿街過巷,在夜空之下,在小橋曲水之中,仿佛一向如此刻這般,溫暖而有力。不知為什么,她無端地相信他。從此,他是坐擁吳國高高在上的皇上,她是他后宮繁花叢中一片無蹤的終將離開的綠葉。僅此而已。她以為這樣,對誰都好??墒悄且驯涣闷鸢櫜ǖ男某兀绾螐蜌w平靜。
良久,花隼松開手。圓月從云層中鉆出,映著他有些清冷的面容,慢慢釋出王者的氣度,可這不凡的氣度里又有一縷白綪雪不大明白的憂愁。他已經(jīng)得到他想要的,何悲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