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若嬋會想,自己跟這夜晚也是挺有緣分的,似乎她每一個人生拐點都是在夜里發(fā)生的,遇見衛(wèi)成炎,夜探星月石窟,因為潛入任天涯書房而被峻棲神壇的人抓住,以及此刻。
若嬋心中的感情頗為復雜,她原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迎接苗神,或者迎接衛(wèi)成炎,卻不成想那土地廟仍然是土地廟,半死人影也無。月黑風高,那頹圮的廟墻顯得格外斑駁,廟中雜草叢生,顯示出此廟已經(jīng)很有沒有人來拜祭過了。若嬋心中唏噓,身邊跟著星月,兩人易了容,雙雙前去找了一圈,只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個看到廟中有人影的村民,八成是在怡紅樓逍遙的時候吹的,莫不是能夠營造一種可怖的氣氛,姑娘們挨得可能近些?
若嬋扶了扶額頭,一邊眼光不停地掃視著雜亂的地上,香臺前仍然插著幾根香燭。若嬋眼睛一凝,香燭。
這香燭渾身通紅,并無一絲塵埃,看起來正是燃到了一半后才熄滅了。然而在這樣一個殘破不堪人跡罕至的廟里,有一對一塵不染的香燭,的確也是引人深思的。若嬋上前細細查看燭臺,也不顧自己的衣袖拂過落了一層灰的香臺。她左右轉了轉,沒什么反應,四處尋找著,正好見星月正埋首打量著什么,若嬋問道:“可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倒是沒什么特別的,是一對火石,只是這火石似乎近來才被人用過,擦痕猶新?!?p> 若嬋眼睛轉了轉,眉開眼笑:“遞過來,我想我們發(fā)現(xiàn)土地廟的秘密了?!?p> 星月將火石遞過去,若嬋仔細打量了火石,倒是沒發(fā)現(xiàn)什么特別的,她莊重地舉起火石,對著紅燭一擦,火星子落到燭芯上,一下子就把紅燭點燃了。若嬋將另外一支一同點燃,將一對雙雙插進了原本的槽中,好一會兒沒什么動靜。就在若嬋以為自己的思路可能錯誤的時候,土地廟里供奉的土地爺突然動了,只見雕像徐徐轉身,往前移動了丈許,若嬋和星月兩人對視了一眼,點了點頭,分別從兩端包抄到了雕像后面。一個窄得只容一人通過的階梯開在了雕像的背后,原來這土地爺?shù)牡裣袷侵锌盏?,但是放眼望去具是一片黑暗。若嬋舉了舉帶在手中的火把,示意星月在外面把風,自己下去探探就來。星月雖然擔心,但此時亦無更好的辦法,她不知道若嬋正在找什么,所以即便是自己代替若嬋下去,看到了什么,沒有頭緒也是枉然的。
若嬋順著梯子徐徐行了下去,梯子其實很短,往下順了十來步就走到了頭,若嬋舉著火把,盡量讓自己的腳步放輕,這個時候正好四下無人,若嬋把阿翡也從袖中放了出來,若是有什么危險也好第一時間應對,畢竟這么窄小的密室中,不管是楊柳步還是萬仞身都受到了限制,完全不能正常發(fā)揮,除了一身不算高明的打斗功夫,若嬋剩下的籌碼也就只剩下別在腰間的碧玉笛和阿翡了。她握了握手中的碧玉笛,隨時準備出招。就這樣在高強度的精神狀態(tài)下行了許久,具體有多久若嬋也說不上來了,只知道空氣越來越稀薄,因為火把的光越來越微弱了,好像隨時可能會滅掉的樣子,若嬋已經(jīng)感覺到了呼吸有些不順暢,但是前方仍然是一條暗黑的道,火光一微弱,能見度自然也就低了不少。她心中打了打鼓,不知道要不要繼續(xù)前進,反觀阿翡倒是一臉興奮的樣子,若嬋振作了精神,阿翡的反應讓她覺得自己大概猜對了。
就在這樣一次一次的自我激勵中,火把終于只剩下一絲火星子,若嬋卻是看到了盡頭傳來微弱的光芒。此刻火把“啪”地一聲輕響,熄滅了。但是若嬋的眼睛卻對著遠方的光線移不開眼睛,她甚至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跳的“咚咚”聲,但是腳步仍然輕飄飄地朝前挪著,好在今日為了方便穿的也是布鞋,再加上若嬋身量輕小,走起路來幾乎沒有聲音。不知覺,就到了光源之處。
這是一個房間。若嬋仔細算了算,按照自己的行進速度和大致方向,這房間大抵已經(jīng)出了富貴村的地界,在偏南方。這下方的屋子布置的煞是奇怪,像是別人家的新房,建在了地底下,四處都是紅綢高掛,難得的房間還很大,地上將石土都鏟平了,鋪上了一層木質(zhì)地板,桌椅柜子應有盡有,且皆是上品。屋中四角加上正中的桌子上均亮著夜明珠。若嬋睜大眼睛,雖然夜明珠長得似乎都是一樣的,但是這幾顆明顯大小跟自己在星月石窟中遇到的相差無幾,想來應是同一批次的。若嬋心中琢磨著,是不是苗神的居所都是這么“豪氣沖天”,都不點燭,隨意拿著幾枚夜明珠也就算照明了。若嬋唏噓的同時也默默地舒了一口氣。房中沒人,她不知道是沒有苗神舒了一口氣,還是沒有衛(wèi)成炎舒了一口氣,還是因為別的什么,總是放松下來的若嬋開始強忍著呼吸的不適參觀起這個屋子。
柜子里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套喜服。若嬋不明就里,只覺得有些毛骨悚然,不知道這下面到底用來辦什么家家游戲,她迅速地走到桌子邊沿,神色一變,迅速地抓起桌上放著的東西,只覺得呼吸一下子更困難了。
放在桌上的不是別的,正是一枚戒指。若嬋默默地看著戒指沒有說話,這個戒指看不出材質(zhì)。但是若嬋比任何人都熟悉這枚戒指。
那是衛(wèi)成炎食指上的扳指。若嬋仔仔細細地摩挲著,眼前仿佛浮現(xiàn)出了衛(wèi)成炎皺著眉頭,手指不停地摩挲扳指的樣子。若嬋把扳指放了下來,一時之間只覺得心下苦澀。
阿翡倒是跳上了桌子,圍著戒指轉個不停,一個小腦袋不停地對著若嬋搖著,若嬋低聲道:“阿翡?”
阿翡在桌上不停地踱步著,最后跳到了戒指上的一個凹陷處,若嬋這才注意到,戒指上有一個凹陷的地方,因為以前一直在里面,所以自己一直沒有機會看到,現(xiàn)在扳指被摘下來了,這才發(fā)現(xiàn)內(nèi)部一圈有一個圓形的凹陷,好像是可以跟什么東西吻合起來的。
若嬋心中一動,從懷中掏出了小圓片。她屏住呼吸將小圓片貼了上去,嚴絲合縫,連小圓片上凸出的地方都正好如同榫卯一般扣了進去,這下這個扳指算是圓滿了。若嬋杏眸怔了怔,這個小圓片是阿七阿八阿九從星月石窟拿給自己的,是苗神留下的,但是這個扳指,卻帶在衛(wèi)成炎的手上。自己找小圓片找了這么久,卻從來沒有想過,衛(wèi)成炎手上的扳指跟這個其實是一個材質(zhì)的。
若嬋仔細觀察著這個扳指,心中百轉千回,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從來都是了解衛(wèi)成炎少于對方了解自己,她不知道他愛吃什么,平時喜歡喝什么茶,喜歡什么樣的東西,甚至連他手上的扳指跟自己手中的小圓片其實是同一個材質(zhì),這么明顯的信息自己都沒有看清楚。若嬋紅了紅眼睛,覺得自己這個所謂的喜歡著實經(jīng)不起推敲,脆弱極了。之前抱怨衛(wèi)成炎的背叛似乎突然變得沒有根據(jù),自己連對方都沒有好好了解過,但是所求卻頗多。
還是她其實已經(jīng)習慣了被人追捧和關心,在翠谷神壇的日子過得太過高高在上了,已經(jīng)忘記了怎么去愛別人。她雖然很容易跟別人親近起來,但是永遠談不上喜歡和愛。衛(wèi)成炎就這么出現(xiàn)了,她就順理成章地親近了,但是自己卻連對方是誰都沒搞清楚,這算是喜歡嗎?可是如果不是,那此時此刻的揪心之感又是從何而來?
若嬋覺得自己的腦袋就想要炸開了。以前曾經(jīng)以為的是此刻變得不是,所承認的東西此刻被懷疑。重要的是對自己有了懷疑。阿婆常常說,人一旦對自己懷疑起來,則修行滯澀,所以說不要輕易相信別人,因為只有不相信,才能不懷疑。
那,到底什么是喜歡呢?
衛(wèi)成炎,你到底又是誰呢?
若嬋心中多雜念,氣息開始變得不均勻,這地下的空氣似乎越來越稀薄了。她將扳指戴到自己手上,完璧歸趙之后的扳指顏色更加醇厚,雖然也是不知道什么材質(zhì)。
“熟悉嗎?”一個聲音從背后響起。
若嬋嚇了一跳,轉身望去,只見得一個裝在斗篷里的人正倚在門上,銀色長發(fā)透過斗篷露了出來。阿翡歡呼一聲,激射進了那人的懷抱。他眼中露出微微的笑容,將阿翡托在了手中。
“翠谷神壇苗若嬋,參拜苗神尊上?!比魦壬袂橐幻C,急忙斂裾參拜,“之前嬋眼拙不識苗神,沖撞之處還請見諒?!比魦却故?,不敢有絲毫怠慢。畢竟此刻站在自己眼前的人是天下共主,至少可以說是影響著半壁江山的三大神壇之主,雖然他已經(jīng)“仙逝”多年,但是此刻并不妨礙苗典的傳播,神壇依舊以摧枯拉朽地陣勢招攬著無數(shù)的信徒加入。若嬋唯一的感嘆就是不愧是苗神,這么多年了絲毫不見老,也不知道是怎么保養(yǎng)的。
半晌沒有回應,若嬋正在奇怪間,只見得一雙修長的手湊到了面前,若嬋受寵若驚,由這傳說中的手扶著自己起了身,她一臉茫然不在狀態(tài)。
苗神仍然是多年以前的模樣,棱角分明,一雙眼睛慵懶地向下撇著,瞳孔深褐色,倒是一個極為好看的人。
“免禮,此番我能脫險,亦多虧了你?!彼穆曇艉芎寐牐f罷便示意若嬋就著座位坐下了。
受寵若驚的若嬋此刻完全不知道要問些什么,縱然自己腦海中有千萬個問題想要提出來。
“此番出來,我亦時日無多,只想問得姑娘可知曉徒阿的下落?”苗神看向若嬋,眼神很認真,似乎這是在這個世界上自己唯一關心的問題了。若嬋心下感動,卻也老實說道:“慚愧,并未曾聽聞任何關于秦左使的消息?!?p> 白發(fā)男子眼中閃過一絲失望,卻又很快被掩蓋過去?!傲T了,無妨?!?p> 若嬋小心翼翼地開口:“尊上,嬋有一惑不知尊上可否解之?”
苗神的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點了點頭,說道:“姑娘可是要問這扳指?”
是,也不是。扳指是一事,扳指的主人又是另一事。
“扳指是我曾經(jīng)不離手的,只是沉睡之前將它分作了兩段?!闭f罷沒有再言。
完啦?若嬋心中焦急,暗叫苗神實在有當說書先生的潛質(zhì),總是在高潮處一拍驚堂木,難不成還要搞一個下回分解不成?這下回相見是何日,完完全全望不到頭啊。
若嬋著急間,問道:“然后呢?”扳指怎么又在衛(wèi)成炎手中了?
“姑娘還是不知道為妙?!彼钌羁戳艘谎廴魦?,深褐色的眸子閃過一絲光華,若嬋心中一驚,一時竟不敢回頭看去,只覺得這眸子像極了衛(wèi)成炎的眸子,她不敢去猜測?!澳阋业哪莻€人,這便也不必再尋了?!?p> 若嬋心中一沉,低聲道:“尊上這是何意?”她還沒搞清楚,衛(wèi)成炎是什么人,為什么那日要如此,為什么,不解釋。這些都還沒搞清楚,甚至自己的感情都還沒有搞清楚,如何不必尋?
“因為尋必無果?!?p> “那尊上對徒阿呢?”若嬋一時氣極,說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話。
苗神倒也不生氣,只是沿著屋子緩緩走著,似乎在回憶這兒的每一寸地方,“我不一樣,我找徒阿,會有所得?!?p> “尊上為何如此篤定嬋尋無果,而尊上卻有所得呢?”若嬋怒極反笑,繼續(xù)道。
苗神的眸子霎時間射了過來,那一瞬間若嬋似乎看到了盛極時候的他,鋒芒畢露且驚人,只見得他微微傾身,湊到若嬋面前,深褐色的眼睛變得異常深邃,他仔仔細細地看著若嬋,輕聲道:“這就是你喜歡的人嗎?”
若嬋大氣不敢出,她盯著這雙眸子,只覺得被吸了進去,一個越來越可怕的想法占據(jù)了她的大腦。
“尊上,你到底.......是誰呢?”若嬋垂下眸子,身子微微顫抖,仿佛在觸及一個自己及其不愿意觸及的話題。
衛(wèi)成炎,你到底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