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身不疾不徐,轉(zhuǎn)著手里的小酒盅,緩緩說,我這個酒用的桂花跟你的不一樣。
世瑜問,你的桂花難道是月亮上吳剛砍的那棵樹上的?
立身搖頭,說同樣是凡間之物,只是我這個桂花,是熟透了的。
世瑜更納悶,桂花又不是桂子,還要講熟透不熟透嗎?
立身輕描淡寫,說,無他,你們用的桂花,是從樹上摘下來,或是打下來的,我的不同,我鋪一層細(xì)棉布在地上,等它自己落下來,收攏,除去雜質(zhì),泡入酒中。
眾人聽后大為贊賞。
世琦戲謔:“你該再賦詩一首,貼于酒甕,寫明某年某月某日,集于某樹某花。”
“得,以后就照你說的做?!绷⑸砉笮Α?p> 再說青子,與妻兒久別重逢,一家人躲在屋中,喜極而泣。
青子見小樹長高了,也有學(xué)問了,很是欣喜。
家中環(huán)境變化很大,臥房掛著輕紗帷賬,大廳八仙桌上擺著花瓶,之前粗重物品一概不見,一時不適。
原來,青子家居住地由原來的衣宅外院西廂房一間,搬到了老爺老太太居住正房接出來的東側(cè)抱廈三間,以前世琦一家住的地方。
雖說家俱細(xì)軟都搬走了,硬裝還是老樣子,能看出當(dāng)初的繁華。
加上世琦世珍時不時撥些好東西過來,屋里看起儼然小康之家。
汪氏也不再穿以前的粗布衫,換成了青色細(xì)葛布大褂。
青子的兒子小樹自從被世琦收為義子之后,就跟知仁、繼仁他們一起讀書。這一切變化都是可喜的,雖說在監(jiān)獄里受了不少苦,青子覺得這些苦都是值得的。
白天的時候,衣傳廣已向全家宣布,由珍二奶奶管理內(nèi)務(wù),青子繼續(xù)做衣宅總管,掌管衣家五處宅子的一應(yīng)內(nèi)部事務(wù),包括廚房的婆子們,上夜的仆人們,如何輪班安排,以及器具家什,登記造冊等等,都由青子負(fù)責(zé)。
槽房里,既然世琦應(yīng)著大東家的名義,就總理一切,主管人事和釀酒,與立身一起,親管賬房。世珍做大掌柜,主管銷酒,世瑜負(fù)責(zé)買糧等釀酒材料買辦,世瑛仍然沒有插手槽坊事務(wù),一心讀書考取功名。
老爺還明確讓牧童協(xié)助世琦,這分明是對青子兄弟二人的器重,一人管理內(nèi)務(wù),一人協(xié)管槽房。
想到這些,青子心里說不出的快活,讓妻子汪氏擺上酒來。
青子讓小樹也坐下來,三人一起舉杯祝賀,喝團(tuán)圓酒。
晚上,青子沐浴更衣之后,睡到床上,摟著汪氏,聽她講這兩年自己入獄后發(fā)生的事情。
聽她說到,世琦兄弟四個分別搬出去住,為分家的事,妯娌之間各有不滿,互生嫌隙,青子心中嘆息。
他詫異,為啥老太太把內(nèi)務(wù)理事權(quán)給了珍二奶奶,而不是葉大奶奶。
汪氏也說覺得奇怪,只是聽說,大奶奶對分家一事不滿,覺得老太太偏袒瑜三爺,老太太知道了,于是選了珍二奶奶管事。二奶奶本來就喜歡顯示自己能干,正好樂意。
葉大奶奶與世無爭,又加上聚仁少爺失蹤,無心管事,“小癮奶奶”自知不是管事的料,四奶奶年紀(jì)輕,所以珍二奶奶管事,四位奶奶無人反對,一致同意。
青子說,珍二奶奶娘家是經(jīng)商的,米商,有錢。前些年衣家落魄時,二奶奶還去娘家借過錢,葉大奶奶娘家當(dāng)官的,據(jù)說她的父親是個窮京官,幫襯不上衣家。老太太心里清楚著呢。
汪氏恍然大悟。
青子說,以前只覺得二奶奶年輕的很,沒想到,管理偌大一個家庭,好幾十號人,還是能干。
汪氏點頭說,二奶奶是個嚴(yán)厲的人,在她面前我格外小心,不敢多說一句話,以后你莫偷懶,做事要勤謹(jǐn)。
一個多月過去了,青子跟二奶奶打交道很多回,覺得二奶奶并不像媳婦說的那樣嚴(yán)厲,反倒覺得二奶奶態(tài)度和善。
有一天,青子正在給上夜的男仆分派火把,燈燭,書仁少爺跑了過來,手里拿著一張畫,給青子看。
這個書仁,是珍二爺?shù)膬鹤?,比知仁年齡小,比梨花大,有些傻乎乎,并不是真正的衣家人,是珍二爺還是光祿寺卿時,半路上撿回來的。
當(dāng)時寒冬臘月,珍二爺聽到草窠里隱隱有娃娃的哭聲,跑過去一看,是個裹在包被里的男嬰,快被凍死了。
趕緊生起一堆火,孩子暖和了,臉上有了血色,世珍才把孩子抱到大車上,就近找了客店,喂孩子米湯,打開包被,掉出一張紙,上寫孩子的出生年月,求好心人收留。
世珍將孩子帶回家,當(dāng)親生兒子養(yǎng)著,取名書仁,珍二奶奶找了奶媽照看。
書仁長到五歲只會喊爹娘,其他的一個字也不會說,世珍說,這孩子小時候被凍傻了。
一直到七歲,書仁才會說些簡單的詞,十幾歲上可以一句一句說話了,還是比旁人缺心眼,底下人也欺負(fù)他,暗地里叫他傻書仁。
衣傳廣可憐他,最見不得別人欺負(fù)他,所以書仁在衣宅到處亂走,沒人攔著。
劉太太說過很多次,讓世珍把書仁禁足,圈在一個院子里,免得惹麻煩,世珍總說,書仁現(xiàn)在還是個孩子,好動,禁足的事,還是等書仁滿了十六歲再說。
且說青子拿過這幅畫,看了一眼,只見畫上一個婦人模樣,正是汪氏,心上奇怪,又看,中間一枝紅杏伸出墻外,最后是一塊石頭上一根繡花針,青子納悶,看意思是說汪氏紅杏出墻,只是看不出石頭和針的含義,他趕緊讓別的仆人們都退下。
傻書仁問青子:“你還沒看夠?快還給我。”
“少爺,這畫從哪來的?”青子納悶。
“你管得著嗎?快還我!”傻書仁抬高聲音。
“這畫上是我的老婆?!鼻嘧硬豢辖o,心中突然明白了一下,憤怒地兩手一扯,把畫扯個稀爛。
傻書仁一看,畫被青子撕碎了,不依不饒,揪著青子又捶又打,嚷著“還我的畫,還我的畫。”
青子不理,知道這畫絕對不是出自傻書仁之手。
可傻書仁就是不肯放手,開始咬青子。
青子火了,一把推開傻書仁,走開了。
傻書仁哭哭啼啼,跑著去找珍二奶奶,邊跑邊說:“哼,王八蛋,敢打我,我告訴我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