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風(fēng)中還帶著花香,夜色神秘而美麗,一池的熱水剛好洗去了秋無意的疲倦和疲憊。
得得幾聲,突然間,迷蒙里的大霧傳來了一陣密如雨點般的馬蹄,十余騎快馬,冒著霧氣急馳而來,沖進(jìn)了這巨大的客棧。
領(lǐng)頭的是一匹白馬,馬上人一身白色披風(fēng),上面繡著分不清是老鷹還是大雕,白色斗笠帽,后面的幾個都是清一色同樣打扮。
十來個人幾乎同時飛身而進(jìn)的。
店小二似乎是看呆了,直到一匹馬長嘶一聲,店小二才回過味來,慌忙把幾匹馬遷到后面的馬嗣里面,添上草料。
轉(zhuǎn)過頭來提了一大壺茶給幾個壓著低低斗笠的人添上水。
迅速點了幾個菜,叫了吃的,幾個人安安靜靜的坐在哪里等。
秋無意洗了干干凈凈,換了套衣服,施施然走了出去,坐在幾個人斜對面的一個小酒桌上,看著這幾個人看的甚是有趣。
耳邊聽的劈里啪啦,外面大霧未過卻下起大雨來,天地瞬間靜得只有碩大的雨滴落在地上的聲音。
這幾個人更是焦躁不安,雖然面色焦慮,倒也并未躁動,顯見的訓(xùn)練有素。
幾個人上身端正,腰圍個個鼓了一圈,帶的兵器應(yīng)該是軟鞭之類,使用這類兵器的人,臂力和內(nèi)勁都有相當(dāng)?shù)脑煸劇?p> 秋無意要了大份干蒸方腿,幾壺酒,干蒸方腿做的十分精致。酒雖不佳,外面雨打銀鈴別有一番滋味,急雨對慢酒,這印象令他永遠(yuǎn)也不能忘記。
碩大的大堂里,只有稀稀落落的四五桌,靠近門的一桌也是四個人。
從秋無意這邊看,那算是遠(yuǎn)處了,擺著張方桌,桌上擺著幾個菜,旁邊卻放了一個大缸,缸里發(fā)出香氣四溢的酒味。
四個人里有三個胡子頭發(fā)全白了,一個穿著墨綠繡龍長袍,頭戴白玉黃金箍的老人,正對著秋無意坐著,隔著雖然很遠(yuǎn),秋無意都能感到陰森森的,面前放著一大墨綠色的碗,碗里的酒卻冒著熱氣。
另外一個穿著紫黑繡龍的長袍老者,坐在左首,頭戴紫玉黃金箍,森寒的坐著,用著一個紫色的碗在喝酒,碗里的酒卻冒著寒氣。
右手坐著一個穿著漆黑秀虎的長袍老者,頭戴黑玉白銀箍,用了一個黑色的大海碗在喝酒,碗里的酒就像海浪一樣,忽高忽低。
背對著秋無意坐著卻是一個金色長袍的人,頭戴金色玉冠箍,看不清喝的是茶還是酒。
三個人的臉色也是同樣刻板冷漠,眼睛也同樣亮得可怕,兩邊太陽穴高高凸起,就像是兩個肉球一樣,稍微行走江湖的人一定都看得出,他們的內(nèi)功都已深不可測。
最妙的是碗里的酒喝完,缸里的酒就像提起來倒的壺一樣,一條酒線自動續(xù)了出來。
店小二每日里也不知道見著多少大爺,見怪不怪,端上酒菜之后,立刻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秋無意卻知道這一手指勁至少需二十年功力,這四個人才是非同小可。
天已經(jīng)亮了。
原來這座諾大的酒店確實是在一座村落,除了這座酒店,村落已經(jīng)荒廢了,不遠(yuǎn)處一座古剎,隱隱能聽到誦經(jīng)的聲音。
很多村落的門口,茅草已經(jīng)及腰深,顯見的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人家。
這么多人到這么一座荒廢的村落來做什么呢?
卯時已過,辰時初開,正是早飯的時間。
本來稀稀落落的飯廳,卻忽然之間坐滿了人,看樣子客人還真不少。
就連老板丁瘸子也打著哈欠走到了柜臺,一日之計在于晨,老板當(dāng)然要從早晨收錢那一刻開始。
不管有多少人,四個奇怪老者的旁邊桌子總是空著,仿佛沒有一個人愿意坐在他們旁邊,只要一看到他們的目光,每個人都自動的低下了頭。
仿佛他們帶來的不是吉祥而是惡運。
幸好他們也很識相,缸里的酒沒了之后,他們就沒有再續(xù),去了上等房間休息了。
幾個白色披風(fēng)的沒有喝酒,幾個人狼吞虎咽之后也找了房間休息去了。
喜歡管閑事也是種疾病,就像是肺結(jié)核一樣,你想治好它固然不容易,想染上這種病也同樣不容易,因為沒兩下子你管不了閑事。
所以無論誰都不會在一夜間忽然變成喜歡管閑事,假如有人忽然喜歡管閑事,一定有某種很奇怪的原因。
秋無意卻是天生的喜歡管閑事,早上的風(fēng)吹起來特別舒服,秋無意躺在軟軟的被子里卻怎么也睡不著。
他們是誰?功夫如此之高?
寬大舒服的槐樹床,干干凈凈的綿綢被單,柔軟的鴨絨枕頭,無論誰在這種情況下,唯一該做的事,就是閉起眼睛來美美的睡一覺。
秋無意已閉上了眼睛,卻偏偏睡不著,他有很多事窩著心。
這些事其中好像還有些瓜葛,可是他又偏偏想不出。
只要他一閉上眼睛,眼前就會出現(xiàn)那個褐色的武士。
秋無意輕輕的嘆了口氣,決定不在東想西想,盡力做一個簡單的人,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見旁邊客房開門的聲音。
正是清晨,幾個人“嗖、嗖、嗖”的竄了出去,秋無意當(dāng)然不甘寂寞。
晨色清幽,東方的魚白正桂在樹梢,木葉的濃蔭擋住了微弱的光芒,樹下的陰影中,竟有四個人動也不動的站在那里,長身直立。
秋無意剛一沖、躍出來,就看見了這四個人,看見這四個人就不由自主覺得有陣寒氣從心里,直冷到指尖。迅速折身往回翻,卻已來不及,那個一言不發(fā)的金刨人正背對著自己。
既然沖不過去,秋無意卻又放松了下來。
風(fēng)在輕輕的吹,日光軟軟的照下來,他的微笑看來平靜而簡單。
就連這四個看起來詭譎的人也很佩服,臨危不亂并不是人人都會的,更不會是人人都有勇氣的。
五個人都沒有說話,過了半響,那個金袍的人才緩緩道“有種人我雖然不愿跟他交朋友,卻更不愿跟他結(jié)下冤仇?!?p> 秋無意并沒有接話。
金袍人點了點頭,沉吟著道“無論誰若知道有你這么樣一個敵人,晚上都睡不著覺的,所以我們不如現(xiàn)在就殺了你”。
秋無意忽然笑了笑,
綠色老者道:“你笑什么”?聲音乒乓,似金鐵交鳴。
“因為我高興”,秋無意懶懶的回了一句。
深秋的清晨竟仿佛帶著深冬的寒意,綠袍老者長袖向前一甩,旁邊碗口粗的一棵樹轟然倒下。
“流云飛袖”秋無意也不禁動容,這一手武功,似乎有人會,似乎又有人不會,至少江湖上只是傳說而已,如今傳說卻成了真。
秋無意也不禁駭然。
“商山四絕”秋無意幾乎脫口而出,“你們成名已經(jīng)四十余年,沒想到還對江湖上的興趣這么濃厚”?
“你錯了,我們并不是對江湖上的事情有很深的興趣,只是有人揚言要滅了商山,并且一個月以前真的有人一把火燒了商山”。那個金袍人這才冷冷的回應(yīng)。
我們已久居商山,近三十年未離開半步,其他三人已連話都不會說,幸好老夫還能多言幾句。
金袍人這時才緩緩轉(zhuǎn)過身來,不過令秋無意詫異的是他的臉上居然戴了金色的面具,說的話也是從那金色的孔里傳了出來,語音帶點塞外胡音,聽著刺耳灼心。
話音已落,余音猶在,灼心的金屬聲刺的秋無意一陣難受。
他不讓秋無意開口,接著那刺耳的聲音又回響道:“我們已是行將就木之人,退出江湖已近三十余年,三十年前我們的確做過許多受到良心譴責(zé)的事情,可是我們也受到了報應(yīng)。我們唯一的徒弟卻被人一刀砍下腦袋,他并不認(rèn)識誰,也不知道我們以前的秘密!“秋無意也不能不承認(rèn),商山四絕的口碑以前的確還可以。
“他死的時候手里死死抓了一片布角,一片褐色的布角,和你追查的一模一樣,所以我們才找上你”。
金袍人袍袖拂動,一片褐色的布料,徐徐推了過來,這一手功夫可是太厲害了,秋無意可是太佩服了,知道自己遠(yuǎn)遠(yuǎn)不及。
那塊布和自己抓著的布料一模一樣,秋無意微微嘆了口氣。
殺人的人總是出人意料的一致,那些人雖然都相信四絕徒弟的嘴很穩(wěn),但死人的嘴豈非更穩(wěn)?
殺人火口,毀尸滅跡這種事,扶余人就是隨時都能做得出,好像他們天生豺狼,心性惡毒。
太陽已經(jīng)高高升起,卻還是看不見人影,一片微黃木林中,有人曼聲輕歌,歌曲溫柔委婉,令人黯然銷魂。
秋無意現(xiàn)在才明白,慕容秋雁為何甘受此苦卻不愿下山。
他們要找的并不是某一個人,而是這個人歷代表的那種罪惡和暴力,而慕容秋雁卻反對暴力,反對流血。
五個人就這樣靜靜地站著,就像少林寺大雄寶殿掌燈的和尚。
沒有什么事比殺人更殘酷?
如果有比殺人更殘酷的事那一定是等待,安靜的等待。等待是一種漫長而痛苦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