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先才在家中擔(dān)驚受怕地過了一整夜。明明季二沒說什么,可他越想越覺得季二好像真的什么都知道。一邊后悔當(dāng)年為何找了這么一個潑皮無賴,一邊絞盡腦汁地給自己想轍。
要說給錢,他劉先才還真給不起。當(dāng)年替上頭辦事獲的好處,還有昧了的給季崇禮的銀子,他都托人帶回老家給發(fā)妻看病了。可多么金貴的藥材,都沒能換回發(fā)妻的命。前年冬天給發(fā)妻修墳,他又是傾其所有。如今家中剩下的,也真的只有他和季崇禮說的那一點錢了。
要說辦事,他劉先才也是辦不了。雖是個御史,卻是個最不好使的末流御史。當(dāng)值時,也只能看那些老御史們的眼色,哪敢有半分自己的主見。出了御史臺,就更不要提了,誰會賣他這樣的一個小人物面子?
再一想到這個混蛋季二,他更是愁上加愁。若真的讓他鬧了出去,倒霉的也只會是他們這些小嘍嘍。那些手眼通天的大人物,豈會受半分影響。與其讓他去鬧出來,還不如自己再去當(dāng)一回哈巴狗??擅棵克技爱?dāng)年舊事,他就怕得連門都不敢出,一連告缺了好幾日。
反倒是季二,鬧了那一場之后,膽子越發(fā)地大了起來。
他不識幾個字,但他會畫畫。他把那封信上的字一個一個的畫在紙上,又拿著這些紙蹲在學(xué)堂門口,找念過幾年書的小孩子來認(rèn)。只是最后剩了幾個太過生僻的字無人認(rèn)識,他便上街找代筆先生來認(rèn)。
可待他自己通曉了整封信的意思,卻嚇得跌坐在地,整日昏昏沉沉、借酒澆愁,再也不敢去劉府生事了。
縱使如此,季二認(rèn)字的事情也逃不過有心人的耳目。
芙娘把眼前的幾張紙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也沒看出什么門道,就丟給了還夕,“你看看。”
還夕略略翻了幾下,就從中挑出兩個字眼來,“戶部尚書鄒賀,字秋山。早年求仕時屢試不中,曾在臨鄉(xiāng)橋頭碑文中自侃為柡逸人。而這個,渿沛大旱空銀案,則是江州柳氏案中的貪腐重案?!?p> 芙娘眼底微動,好似閃過一絲看不明的心意。她拿過紙來拼接細(xì)看,“柡,渿,堃,碚。”卻還是不得要領(lǐng)。正想細(xì)問問,又聽還夕道,“芙娘,我需要查看當(dāng)年柳氏案的全部卷宗,你可能拿到?”
“這卻有些困難。”芙娘搖搖頭,“尋常卷宗一向由刑部保管,但這些重案要案又是在大理寺另辟一個庫房嚴(yán)加看護,要想拿到卷宗,若非有可靠的內(nèi)應(yīng),可謂難上加難。這些年,我們也試了許多次,皆是無功而返。”
還夕的面色漸漸凝重起來,好不容易有的線索,又是無法追溯?!班u賀政績無功無過,五年中卻連升兩級,這太快了。中間一定有些什么別的緣故?!?p> “派人盯住鄒府,既然這個季崇禮按捺不住了,早晚會波及到這個鄒賀。我在這里等了這么多年,還怕這一時半刻不成!”芙娘恨恨地攥著手中的紙張,好像有一股隱忍了多年的怨怒,壓在心底。
還夕把這一切看在了眼里,默默記下,只向芙娘要了季崇禮家的地址,便告辭了。
次日清晨,街上才剛剛熱鬧起來,還夕和紅葉便到了小蘭登巷巷口。往北三個門頭,就是季崇禮的住所,季二娘子正往門口停著的糞車?yán)飪A倒糞桶。
“二位娘子可是來尋人的?”一位大娘挎著滿滿的菜籃子走進了巷子,見這二位臉生的小媳婦東張西望的,不由得問上兩句。
還夕聽了這話,愣了片刻。復(fù)又想起,她們今天穿著半舊的粗布衣裳,又包著頭挎著籃子,可不是一副小媳婦的打扮。旋即靦腆地道,“我們聽隔壁大娘說,這邊早上有幾個賣菜的小販,菜價比南市便宜些,可是找也找不到?!?p> 那位大娘一聽就樂了,原本有些提防的心也放下來了,“這是小蘭登巷,那幾個賣菜的在東邊的大蘭登巷”,她又拍了拍自己的籃子,高興地說,“今天的豆莢可新鮮了,嫩得一掐就斷,你們趕緊去吧,晚了就沒了!”
還夕和紅葉連忙道謝,裝模作樣地往巷子外走。聽著身后的腳步聲遠(yuǎn)了,二人就躲在墻角,算著那位大娘關(guān)了街門,才忐忑不安地走了出來。
轉(zhuǎn)個墻角,正撞上喝得醉醺醺的季崇禮。
“哪個孫子不長眼,敢撞大爺我!”季崇禮一手揪著還夕的衣領(lǐng),一手抓著一小壇子酒,東倒西歪地來回晃悠,拽得還夕也站不穩(wěn)。
紅葉見狀,拉開架勢就要動手。
還夕雖被勒得喘不過來氣,可見紅葉要動武,還是趕緊用眼神攔住了,只是費力地道,“放手,有話好好說!”
季崇禮一聽聲音,是個女的,立刻撒了手。晃晃腦袋清醒幾分,看著眼前重影的人,歪歪斜斜地抱拳道歉,“對,對不住,看錯了。”
還夕正想拉著他問話,就感覺右側(cè)有一股凜凜的寒光襲來。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就聽“叮”一聲,似是兵器相交。再一回頭,紅葉已和一短打男子交上了手。
那男子與紅葉交手時似還有兩分余力,精光的眼神不住地往季崇禮身上看,好像只待紅葉松懈時便要將季崇禮一擊致命。
還夕立即意識到這點,拉著喝高了的季崇禮就向一巷之隔的平安大街上跑。那條街上此時正是最繁華的時段,往來巡邏的衙役捕快不斷。她不信,光天化日之下,還有人敢堂而皇之地在京城鬧市動手。
季崇禮到底是醉了,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是含含糊糊地掙著手。直到還夕著急地大喊了一聲,“有人要殺你”,季崇禮才登時清醒過來,丟了酒壇子就拼了命地往外跑。還夕回頭看著漸漸落敗卻還在苦苦支撐的紅葉,只好追著季崇禮,一直到了街口。
可是季崇禮到底是個大老粗,力氣大跑得快,一會兒就沒影了。還夕看著面前熙熙攘攘的人群,著急萬分。忽而又驚懼地向身后張望,見那殺手沒有跟來,才略放了放心。正要挪著沉重的步子去找人,就聽不遠(yuǎn)處有女子的尖叫,人群也忽地一下往這邊奔逃。
“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