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說什么!”
劉府前院,此時可炸了鍋。一高一矮,一斯文一壯碩,兩個人扭打在一起,竟然誰也不讓誰,誰也沒有強過誰,皆掛了彩。
那個子高高瘦瘦,身著斯文長衫的是劉府的主人,劉先才。而那矮胖壯碩,卻空有虛架子的,正是嚷嚷著要找人算賬的季崇禮,季二。
劉先才雖看上去是個文弱的書生,可此時不知哪里來的一股子蠻勁,竟將季二按在了地上,額上青筋爆出,凸著眼珠子,惡狠狠地低語告誡,“你別忘了,我們可從沒見過!”
季二此刻大有幾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不怵他,也不怵他的官帽,“姓劉的,當初可是你先找上的我。你要治我,你要翻臉,我就把事情抖摟出去,咱倆誰也討不了好!”
“你閉嘴!”想起那件事,劉先才自然是怕得緊。一邊死死地按著他,一邊驚恐又疲累地喘著粗氣,“事情,你辦了。利,我也給你了。兩邊都結了,你還想怎么樣!”
“姓劉的,別以為我不知道,銀子從你手里頭一轉,打指頭縫里流下去多少。這里頭虧的帳,咱們是不是得好好算算!”季二不慌不忙,他沒什么可怕的。
“要錢我可以給你!可你不該來!也不該說那些事!就從來沒有那些事!”劉先才掙著脖子低吼,但手上的力道還是松了兩分。
季二就勢推開他的手,抓了抓領口,暢快地吸了兩口氣,嘲笑道,“早知道你會怕成這樣,爺我就該早點來!”
說罷,他從地上爬起,裝模作樣地拍拍土,沖著劉先才啐了口吐沫,就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前廳,一屁股坐在了主位上,挽挽袖子,喊道,“茶!茶呢!給爺上茶!”
“家里沒人,別喊了!”劉先才也是窩了一肚子火。才剛受了上官的數(shù)落,這下職回家又遇上這位爺撒潑,不知是走了幾個背字。
“哼,想不到,你這個御史看著架子大,過得還不如我?!奔径牧伺淖陌肱f扶手椅,又敲了敲身旁半舊斑駁的雜木方桌,眼神四下掃了一圈,除了這套桌椅,屋里也確實沒什么值錢東西。
劉先才此刻又是氣短無力,又是沮喪無奈,索性一屁股坐在了門檻上,“兩頭受氣,日子能好過得了嘛!”
“嘿,你也別難過,”季二無賴似的把腳蹬在椅子邊上,欠腰伸手夠了那半碟瓜子來嗑,“爺我也是沒辦法了,就‘氣’你這一回。事情辦好了,爺保證不再踏你們家門檻一步。”
劉先才聞言回頭,看季二坐在了自己平時坐的位置,又是那樣一個不招人待見的樣子,他也懶得去計較,只想趕緊給銀子轟人,“你要多少錢,直說!”
“爺不缺錢,爺要的是面子?!奔径懔俗炖锏墓献悠?,二郎腿一蹺,伸出小手指,自得地挖著耳朵,歪嘴道,“大理寺要辭了爺?shù)牟钍?,你得給爺保住?!?p> “大理寺的事情,我怎么管得著!”劉先才雙手插袖,縮肩縮脖地往門上一靠,擺明了管不了,“誰給你找的這個差事,你就找誰去?!?p> 季二就是怕他哥哥知道,才來尋的其他門路。如今一聽劉先才這話,更是急了,“當年你們讓我做這做那,等事情過去了,說不管就不管,哪有這樣的!”
劉先才此刻也想明白了,那件事情都過去了多少年,走的走,亡的亡,早就煙消云散,連個影兒都不見。就算季二瘋狗似的把自己咬出來,無憑無據(jù),又能怎樣。
他釋然地合上眼,依舊坐在門檻上,半靠著門框,滿不在乎地道,“誒,今天就讓你看看,就是這樣的。當年的事情兩下里已經(jīng)結清了,是,就算我扣了一千兩,那還剩下足足四千兩銀子。四千兩??!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那么多錢,躺著花都花不完,你還有什么不知足的?有那些錢,你上別處再買個差事,不就行了?!?p> 季二一拍桌子,“不行!爺就要這大理寺的差事!”
別看劉先才是個文人,他骨子里也是橫的,一梗脖,叫起板來,“愛行不行!我管不了!”
季二氣沖沖地過去,對著劉先才的后腰就是一腳,踹得劉先才在地上打了兩個滾,哎呦了半天才緩過來。
“你瘋狗啊你!我也是奉命辦事,哪有那么大的神通,能管上大理寺的事情!”劉先才半坐半臥在地上,扶著腰,疼得五官都擰到了一起,“跟你說實話,錢,我也給不了你多少。門房里有幾錢碎銀子,后院東廂房柜子里還有五十兩銀票,你都拿走。還有,我這院子里的這點桌椅板凳,你都搬走,只有這么多了?!?p> “你辦不到,可讓你辦事的人能辦到!”季二跨到他面前蹲下,解開綁腿,正要把信從褲腳里拿出來,卻又定住了。
季二顧慮重重。
他不是怕劉先才,而是怕劉先才上面的人。當年劉先才讓他投信時,說是與同僚不睦,要告黑狀,需要尋一個不相干的人來做這件事??尚磐冻鋈]多久,江州柳氏的案子就鬧得沸沸揚揚,舉國皆知。彼時劉先才只是一個窮酸的末流小官,連露出來的官服里襯上都打著補丁,可一出手就是四千兩的大手筆,他更是心有疑惑。細細一想,只怕劉先才也只是個小小的馬前卒,和他一樣,用來沖鋒陷陣,或是當炮灰的。
如今露了這封信,劉先才雖不能奈他何,可讓劉先才上面的人知道了,又會否輕易放過?
季二思量再三,還是把手收了回去,把綁腿粗粗綁上,壯足底氣,空口威脅道,“當年的事情,爺知道的比你多。爺要是過得不舒坦,咱們就魚死網(wǎng)破,誰也好不了!”
劉先才以為他就是嚇唬自己,氣道,“破就破,誰還怕誰!”
可他看著季二那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卻莫名的怕了起來。當年的那種夙夜驚懼的感受,好像又一次漫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