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氣炎炎的暑夏終度過,入秋的安陽城又是另一番景象。金風(fēng)送爽,天高氣清,樹葉也開始慢慢泛了黃。
早晨鳳韶正要去給唐夫人請安時看到廊間行人許多,她細(xì)瞅見豐弟在前廳上便進(jìn)了去,看到廳里甚是熱鬧,不止唐家人都聚在此,連尹家兄妹也來了。鳳韶湊到豐弟身邊問道:“這是怎么了?”
豐弟聳聳肩,回答道:“母親要帶你和大哥去祈靈寺祈福,所以念朝姐也就順便跟著去了,然后尹大哥也要跟著他妹妹…”
唐夫人吩咐完下人后又對一旁的唐錦華道:“哎呀,讓你去換下朝服怎么還沒去??!快點去,馬車他們都套好了,你換好衣裳我們就出發(fā)了?!闭f罷唐夫人轉(zhuǎn)身見鳳韶來了,連忙上前拉住她道:“正要讓王媽媽去叫你呢,你正好來了?!?p> 坐在堂上的唐將軍開口道:“我瞧著城郊的祥明觀就挺好,干嘛非得這么折騰還要出城去?!?p> “你不知道,我聽說和云大師最近云游到了安陽,就居在祈靈寺。這趟去干脆直接請和云大師給華兒和念朝選個好日子定下,再順便給韶兒問問姻緣?!碧品蛉嘶氐?。
唐將軍無奈應(yīng)道:“好吧,那真的不用我跟著嗎,我實在不放心你......”
“好了好了,有華兒他們都在呢,能有什么事,你和豐兒好好在家等我們吧,我們快去快回?!碧品蛉舜驍嗟溃笥謱P韶講道:“韶兒快去馬車上吧,等你大哥出來我們就出發(fā)了。”
鳳韶應(yīng)下后對唐將軍行了禮,隨即離開此處。剛出府門時,一驕揚身姿映入眼簾,她微挑秀眉,上前問道:“步侯爺怎么也在?”
尹昱朝不知何時冒了出來,在她旁邊說道:“他是跟著我的?!?p> 鳳韶不再多語,徑直去了馬車旁,邊召來易念吩咐道:“把白樓暗中保護(hù)我們的人先撤了,此番步臨風(fēng)也會跟著去,他察覺靈敏,別讓他發(fā)現(xiàn)了暗中有人。”
易念放心不下的低聲問道:“可是現(xiàn)在慕家蠢蠢欲動,且這趟去跟隨的護(hù)衛(wèi)不多,若是把他們撤了,安全如何?”
鳳韶轉(zhuǎn)頭看向傲然馬上的步臨風(fēng),然卻正巧四目相對,她連忙收回視線,回道:“無礙,有大哥和步臨風(fēng)在,不會有事的?!?p> ...
祈靈寺落座在城外嵐山西側(cè),是為天下四大名寺之一。嵐山遠(yuǎn)觀形似巨鰲,若有觀音坐騎之相,山勢迤邐,祥云繚繞,實有氣象,自古便被視為寶地。前朝開國皇帝極為信奉神明,故而勞民勞財在此山頂建造足有二十丈高的佛像,以佑普天子民。傳聞天下大治、民生安定時,佛像上空會有晴光萬重、彩云團(tuán)聚的罕見景象,由此祈靈寺?lián)P名天下。
唐夫人拜完佛后,便同唐錦華他們前往后山的太清觀找和云大師去了,尹昱朝也須得跟著聽個一二好回去告訴尹丞相和譽陽公主,自然也跟著去了??僧吘故欠蚱藁橐鲋拢粋€未出閣的女子在場聽也不合情理,只得獨自留在前殿等候。唐夫人不放心她自己在這里,便將她留在一處算命的地方,又拜托了步臨風(fēng)留下照看她。
鳳韶自然是不信這些的,方才她連佛都沒拜,再且說她的命數(shù)玄庸長老都難看出一二,更何況這些連玄庸都比不過的了??蔀榱俗屘品蛉税残?,她也只得留在此處,一臉無奈的靜候道士作答。
桌前的道士看著手中的紙,又抬頭瞧了瞧鳳韶,片刻后將紙遞回去,開口道:“這不是姑娘的生辰八字,不知姑娘想看哪一個?”
“你什么意思???這就是我們姑娘的生辰。”青桑脫口道。
一旁陪伴的步臨風(fēng)亦是疑惑,紙條上的生辰八字是他親眼看著唐夫人留下的,怎么會有誤?
可只有鳳韶明白這其中的緣由,紙條上的八字是韶兒的,而她與韶兒的生辰相差了一天,這自然不是她本人的八字。不過正是如此,鳳韶倒覺得眼前的道士并非徒有其表了,便微微笑道:“道長覺得該看哪一個,便看哪一個罷?!?p> 那道士又細(xì)細(xì)一看紙條上的字,隨即嘆了口氣,講道:“若論這紙上的命格,本是極好的格局,榮華富貴不在話下,只可惜命和運都擔(dān)不起。況且這個人,大約已經(jīng)離世了,所以也沒什么看的必要了?!?p> “不過...玄妙的是這個人的命數(shù)雖盡了,但氣運卻不散,但這樣貴重的運只有命硬的人才能擔(dān)得起,便是姑娘你了?!蹦堑朗垦员M于此,又搖了搖頭道:“只是姑娘你的命數(shù)太過復(fù)雜,極兇之煞,運氣非常,貧道也難以看出?!?p> 鳳韶自然料到這個結(jié)果了,她正要起身,卻聽道士繼續(xù)說道:“姑娘,如今太平長安,命已定盤,宿敵也好,恩怨也罷,何必再做掙扎。是非善惡,自有因果。姑娘要知,血債太多,難落善終?!?p> 掙扎嗎,可她有冤,她不服,更不甘心,所以即便是以一己之力掙扎,也在所不惜。
鳳家滿門忠烈。
鳳氏一族的男子都上了戰(zhàn)場,鳳家軍連年馳騁沙場,平定邊關(guān)亂事,開拓南黎疆域,立下赫赫戰(zhàn)功。
而鳳家的家主鳳平,為了鳳家的穩(wěn)定,更為了南黎的安昌,長駐于西部以北。他一路守護(hù)著宣帝一步一步地走向巔峰,成為勝利者,成為王??勺罱K,他為他的王奮戰(zhàn)到了最后一刻,也因為他的王,死在冰天雪地里,漫天火光中。
尸山血海逃生后,鳳韶只有一顆復(fù)仇的心。
六年里,她為了站到今天的地位,踏入深淵,雙手染血,對于長期游蕩在生死邊緣,對于一個注定生存在地獄的她來說,是否善終,還重要嗎?
“偏偏苦海死不了人,只是浮沉?!彼行┦竦牡吐暷畹?。
道士悠悠道:“那些迷惘中的焦躁,愁然中的悔恨,皆為幻象。唯一真實的,是當(dāng)下的你自己。你的苦已經(jīng)熬過去了,接下來的日子會好過的。至于其他,善惡終有報,姑娘不該再作惡,只會徒增自己的報應(yīng)。”
鳳韶冷笑一聲道:“報應(yīng)?”她面上恢復(fù)冷漠之態(tài),對上僧人的視線,涼聲道:“如果反抗是惡,那么任人宰割就是正義了嗎?而且我從不信報應(yīng),即便真的有報應(yīng),那先該遭天譴的人也不是我?!?p> 一旁的步臨風(fēng)等人聽得云里霧里的,只覺得氣氛有點莫名的詭異,而且此刻的鳳韶有點怪怪的,完全不像在平日里那個冷靜寡言的鳳韶。
鳳韶起身,正要離開時,僧人忽然開口問道:“值得嗎?”她點了點頭,僧人連問道:“即便是繼續(xù)失去擁有的一切,甚至?xí)钌献约旱拿?,也值得嗎??p> “值??v然滿身罪孽,縱然刀山火海,也絕不退縮?!?p> “貧道還是要勸一句,姑娘前方的路,怕是不好走啊,這路途千難萬險,且有多次血光之災(zāi)。”道士道。
青桑忍無可忍的斥道:“什么血光之災(zāi)??!你胡說些什么呢!”
道士不以為然,反而把目光投向鳳韶身邊的男子,付之豁然一笑,道:“不過這位姑娘的貴人,會護(hù)好姑娘的?!?p> 鳳韶和步臨風(fēng)不約而同的看向彼此,她有些許怔愣,眼前這個男人無非是借著大哥才與她有幾面之緣,何談貴人?況且這個人看著實在高深莫測,她并不想與他有過多的交集,也就沒將這句話放在心上。
可步臨風(fēng),卻將這句話卻記在了心里。
...
伴著禪韻鐘聲,他們一行人才離開了祈靈寺。
因和云大師一直在清修,唐夫人又不愿白折騰一趟,只好耐心等待,快到日落時分才等來和云大師。這一來二去的再聽上許久,他們要下山時已是天黑之際。
忽然響起低沉的雷鳴,鳳韶撩起窗上的布簾,望見天上團(tuán)團(tuán)烏云密布籠罩,狂風(fēng)驟起呼嘯。這樣壞的天氣,一會兒恐怕會有一場大雨,在這深山老林里又沒有歇腳的地方,鳳韶不禁隱隱擔(dān)心。
馬車?yán)锾品蛉嗽陂]目養(yǎng)神,尹念朝也靠在鳳韶身上打瞌睡,外面雨聲越來越大。突然馬車急剎住,唐夫人和尹念朝都被驚醒,只聽唐錦華在外喊道:“有刺客!”
鳳韶安頓好唐夫人后跳下馬車,見大哥他們已和眾多黑衣人纏斗在一起。鳳韶眼前猛亮起一道精光,她一個側(cè)身閃過,易念的佩劍出鞘,頓時砍斷黑衣人的左臂。棠木也已然上前,二人將鳳韶前后護(hù)住。
鳳韶?fù)炱鸬厣系拈L劍,吩咐道:“易念棠木,一定要守在這里,絕不能讓任何人靠近馬車。”
音落后,她提劍沖上前,邊對大哥喊道:“護(hù)好娘和念朝!”
唐錦華和尹昱朝聽見后便慢慢的轉(zhuǎn)移到馬車附近打斗,鳳韶和步臨風(fēng)便逐漸后退,吸引殺手離馬車越來越遠(yuǎn)。
林子里很是黑暗,再加之大雨滂沱,她難免視線受阻。鳳韶剛攻破左邊,只覺右邊寒意近身,劍光即將逼近她臉頰時,一劍擋住在前,來人不得踉蹌后退。隨即一只大手?jǐn)堖^她的腰,拽著她躍馬而上,二人飛馳離去。
鳳韶急呼道:“你干嘛??!我娘還在那兒呢!”
馬兒在冷雨中奔馳過快,步臨風(fēng)只得一手緊緊將鳳韶扣在懷里,另一只手拉著韁繩,解釋道:“剛才打斗的時候你沒發(fā)現(xiàn)那些人是沖你我二人來的嗎,馬車那邊殺手應(yīng)該不多了,唐夫人她們有你大哥和尹昱朝護(hù)著,沒事的?!?p> 身后馬蹄聲越來越近,步臨風(fēng)回頭望去,只見那些黑衣人架馬追了上來。鳳韶拿下發(fā)髻間的一枚玉簪插入馬身,馬兒霎時嘶鳴一聲,奔跑的更快。
雨勢太大,以至于鳳韶都睜不開眼,忽然步臨風(fēng)抱著她跳下馬,二人翻滾出去很遠(yuǎn)才停下。
步臨風(fēng)連忙去扶起她,鳳韶跌跌撞撞的爬了起來,靠在他身上才勉強站穩(wěn)。二人環(huán)視周圍,前方一片空地,身后卻是懸崖峭壁。
鳳韶驚愕的喃喃道:“天啊...”
眼看著黑衣人的馬逼近,步臨風(fēng)手執(zhí)長劍,另一只手將她護(hù)住擋在身后,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大霧繚繞所以并不能看清崖下是什么,倒是那無邊無際的黑暗像極了萬丈深淵。鳳韶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記得剛才馬沖出去時她并沒有聽到重物落地的聲音,現(xiàn)下仔細(xì)聽底谷有浪聲,想來崖下應(yīng)該是有河流的。
鳳韶忽然拉住他的手,當(dāng)步臨風(fēng)感受到手掌間的溫度傳遞時微微一愣,她高聲對他說道:“我們跳下去吧,他們?nèi)藬?shù)太多了,跟他們硬拼就是勝算不大,下面應(yīng)該有河,跳下去興許還有一線生機。”
步臨風(fēng)微微動容,他握了握她的手,不等她緩過神來,步臨風(fēng)已經(jīng)摟住她縱身一躍。鳳韶害怕的閉上雙眼,緊緊的抓住他,她的耳邊只有呼嘯的風(fēng)聲和雨聲。
河流湍急至使二人被沖散開,鳳韶目光所及之處根本找尋不到步臨風(fēng),她只能看到那深不見底的水下,可她全身冰冷,一絲力氣都使不上來,只能無助的眼睜睜看著自己慢慢沉下去。
可就在她絕望之際,一個不顧一切拼命游向她的身影出現(xiàn),直到他抓住她的手,扯她入懷,帶她離開這片黑暗,干脆地朝水面浮出。
步臨風(fēng)一只手樓住鳳韶瑟瑟發(fā)抖的身體,另一只手在她后背拍了拍,她頓時咳出幾口水,氣息才得以平穩(wěn)。暴雨雖停,但水面風(fēng)聲烈烈吹過,拍打在皮膚上有些寒冷,她蜷縮成一團(tuán),無力的靠在步臨風(fēng)身上。
步臨風(fēng)抬眸看去,面前女子身上的裳裙已經(jīng)濕透,緊緊貼著身體,包裹出玲瓏的曲線。他尷尬的正要移開視線,卻注意到她手臂上有好幾處被礁石撞割的傷口,而她肋骨處的衣衫被血水染紅,甚至還在往外流血。
步臨風(fēng)連忙緊緊捂住她傷口,緊蹙眉頭道:“你受傷了?!”
鳳韶虛弱的點點頭,她一時也顧不得什么男女之嫌,因為身體虛弱,只得被他緊緊攙扶著。
二人溯河而上,在天色漸明時才在半山腰的竹林深處尋到一處院落,進(jìn)去后看屋內(nèi)四處都落了灰,想來應(yīng)該是有段時間沒人居住過了,他們便在此先安頓下來。
步臨風(fēng)將鳳韶安置在床榻上,隨即便出了屋子,在鳳韶昏昏欲睡之際,步臨風(fēng)端著一盆熱水回到床榻邊,他在她的身后墊上被褥扶她靠好,剛伸手要解她的衣衫,鳳韶就立即避開,瞪了他一眼問道:“你要干什么?”
步臨風(fēng)攤手道:“上藥啊,不然你自己上?”
鳳韶撇了撇嘴,無奈只好低下頭去,任由步臨風(fēng)擺弄。他將她的衣衫慢慢拉下,雪白的肩膀都裸露在外,他一低眸看到她的腹部時,眼中流露出一絲詫異,因為她的腹上有許多大小不等的傷疤,叫人覺得可怖又心疼。步臨風(fēng)不由陷入沉思,他也是廝殺陷陣過的人,自然看得出來那些疤痕是刀劍所留,他忽然很好奇,她以前都經(jīng)歷過什么,竟會這樣傷痕累累。
鳳韶遲遲見身旁的人沒有動作,有些不耐煩的說道:“你看夠了沒有?”
步臨風(fēng)才回過神來,沒有回答她,而后低頭悉心的擦拭掉她傷口周邊的血污。他的身上也有許多這樣的傷,所以他何嘗不知這樣皮開肉綻的傷口有多疼,可她一個小女子始終一聲不吭,只是緊抿著嘴,眸底一片深沉。
鳳韶突然傷口一股刺痛,隨即便是一陣冰涼的感覺傳來,她微怔問道:“你哪來的草藥?”
“怎么?怕我用毒藥害你?”步臨風(fēng)雖是語氣冷淡,但動作一直都很輕柔:“聽說有一些醫(yī)師偶爾在深山里探尋草藥,這里應(yīng)該是他們居住的地方,我在旁邊的屋子找到了許多草藥,還有米和柴火?!?p> “我找了兩件衣裳,雖然有些破舊,也將就穿吧。”說罷,他將疊好的衣裳留在榻上,而后端著盆離去。
...
唐府。
唐錦華一行人都平安回府,可唐夫人得知鳳韶和步臨風(fēng)下落不明,再加之遇刺受到驚嚇,幾度昏厥。
堂上所有人都嚴(yán)肅立著,尤其唐將軍眉間緊皺,滿面愁色。
唐錦華焦急不堪,他到處走猶如熱鍋上的螞蟻,最后停下來開口道:“還是報官吧!韶兒這樣下落不明也不是事啊!”
沈然序立即阻止道:“不可!韶兒和步侯爺都武功高強,自保不成問題。況且一旦報官,整個安陽的人都知道了此事,就算韶兒找回來了,清譽又該如何?”
尹昱朝思量片刻,贊同附和道:“沈公子說的不錯,將軍請放心,臨風(fēng)的武功定能護(hù)唐小姐周全?!?p> 沈然序看向唐將軍,懇求道:“請將軍給我?guī)滋鞎r間,我會找人暗中去找,若是實在找不到,再說報官的事?!?p> 唐將軍怎會不清楚人言可畏,且他了解步臨風(fēng)的能力,若是有步臨風(fēng)在鳳韶身邊,應(yīng)該不會有事。良久之后,他嘆了一聲,無可奈何的點了點頭。
慕府。
慕伯如將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吼道:“你這個逆子就是不聽我的話!我都說過多少次了,你不要輕舉妄動,不要輕舉妄動,我一定會為你報仇的。可你呢!你居然還找那么多人去刺殺唐錦韶,你知不知道此行前去的不只有唐家的人,那步臨風(fēng)和尹昱朝都是什么人!牽扯的人越多,越容易引火上身!”
慕澈只沉浸在聽說鳳韶掉落懸崖的喜悅里,不以為然地說道:“能有什么事?。∧翘棋\韶和步臨風(fēng)再厲害不也死了嗎!”
慕伯如氣急敗壞地喊道:“你還不知錯!你忘了他步臨風(fēng)是什么人了?他的手段你不是不知道!再且說近來步臨風(fēng)深受皇上重視,他若是真死了,皇上下令徹查此事,一旦查到我慕家的頭上,你以為我們能逃得過?!”
慕澈看自己的父親從未如此生氣,反正唐錦韶已經(jīng)死了,他先賣個乖含糊過去再說。慕澈道:“好了父親,我自然不會留下什么把柄讓人查到慕家頭上的,您莫要再動怒了,氣大傷身,以后我什么都聽您的就是。”
慕伯如上來的脾氣緩了緩,隨后回到位子坐下,長嘆了一口氣。慕澈畢竟是他最小的兒子,他向來最是疼愛,木已成舟,慕伯如確確實實不忍心再罵下去,便也作罷??伤恢?,就是他的放縱和溺愛成就了慕澈的無法無天。
...
...
鳳韶從掙扎中睜開雙眸,火光在眼前瘋狂的跳動著,隨即令人窒息的灼燒感便席卷而來。
她又重新試著睜開雙眼,呆滯的望向眼前的一幕,所有的營帳都燃起了熊熊烈火,尸滿荒野,血肉模糊。
鳳韶慢慢的抬腿朝前走去,她只被這樣末日般的場景所震驚,并未注意腳下,當(dāng)她被什么東西絆到時才低頭看去,卻被驚嚇的頓時癱坐在地上。
面前絆到她的尸體正是她的舅舅,他被長刀穿腹,內(nèi)臟淌在身體外面,死不瞑目;而他身邊躺著的是她的小叔,亦是死相極慘,尸首異處。在她目光所及之處,抬眼望去,那些尸體上的面孔都是她認(rèn)識的人,遍地殘破的肢體,到處沾染著猩紅的血水。
鳳韶恐懼的捂住嘴,痛苦的眼淚潸然而下。突然一只手抓住了她,她愣愣的轉(zhuǎn)頭看去,只見一個發(fā)絲凌亂的女子緩緩抬起頭,她身上的衣裙破碎無幾,露出白皙的腿上遍布細(xì)細(xì)密密的口子,鳳韶抬眸看到她的眼眶里有血淚落下,她驚愕的叫道:“表...表姐......”
女子緊緊抓著鳳韶的手臂,眼中滿是怨恨,她聲音凄厲的開口道:“你看見了嗎,我們都死了,這都怪你,這都怪你......”
話音落下后,女子癱軟在地上,眼眸緊緊的闔著。鳳韶?fù)u搖頭,伸出手去觸摸她的身體,哽咽道:“不....表姐....”
火光照亮黑夜,無盡的血氣繚繞在她的周圍,好像天地間所有的一切都被染上了濃烈的血色。
“韶兒?!?p> 鳳韶僵硬的身體一震,她止住撕心裂肺的哭泣,緩緩起來轉(zhuǎn)身望去。當(dāng)她看到爹爹完好無損的站在不遠(yuǎn)處,她驚喜的撲上前。
可當(dāng)鳳韶剛抓住風(fēng)平的手時,只見他的身體開始慢慢化作灰燼消散,鳳韶錯愕的看著他,顫聲道:“不....爹爹...不要離開我,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不要!”
鳳韶從噩夢中猛然驚醒,她大口大口的喘氣,身體止不住的顫抖。當(dāng)她緩過神來,只見步臨風(fēng)的臉近在咫尺,而她的手緊緊扯著步臨風(fēng)的衣領(lǐng)。
步臨風(fēng)從未見過如此失態(tài)的她,她瞪大著雙眸,滿面淚水,身體抖得厲害。她以往永遠(yuǎn)都是那樣冷冷淡淡的,此時這樣嬌柔脆弱的模樣,這種反差,不由激起他的憐惜。
鳳韶緩緩松開了他的衣領(lǐng),卻遲遲沒有緩過神來。而步臨風(fēng)將她攬入懷中,輕柔的撫摸著她的頭,溫聲安慰道:“好了,只是一個噩夢,別害怕。”
幾曾何時,她也是從噩夢中驚醒,被爹爹這樣安撫。
靠著那個溫暖的肩膀,她緊繃的情緒終于漸漸平靜下來。鳳韶冷靜了幾分后,推開他啟口道:“你怎么在這兒?”
步臨風(fēng)輕笑一聲,挑眉看向她,回道:“這就是唐小姐的處事嗎,用完人就扔到一邊了?”
這個時候還拿話調(diào)侃她,可鳳韶此時懶得與他斗嘴,便怒睜圓目瞪著他??蛇@副樣子落在步臨風(fēng)的眼里卻是可愛十足,她穿著男人的衣衫,寬大的衣裳襯的她更為嬌小,再加之她狹著鳳眼,活像個柔軟的小貓。
步臨風(fēng)回神時又笑了笑,而后他伸出手上前,鳳韶下意識的后退,脫口道:“你干嘛!”
“剛才我探你的頭有些燙?!辈脚R風(fēng)覺得無奈又好笑,“這么怕我???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那可不一定,荒山野嶺的....”她小聲嘀咕道,隨即一只大掌覆在她的額頭上,由摸了摸她的臉,她抬頭瞪著他怒道:“哎你!”
四目相對間,步臨風(fēng)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涌上心頭,他輕咳一聲連忙收回手,轉(zhuǎn)身去桌邊倒水,邊道:“還有些發(fā)燙,可能是傷口受染了?!?p> 鳳韶轉(zhuǎn)頭朝窗看去,外面天色漸晚,正淅淅瀝瀝的下著小雨,窗外的遠(yuǎn)山被云霧繚繞。
鳳韶回過頭卻見步臨風(fēng)坐在桌前整理草藥,她以為自己花了眼,這一向不可一世的步侯爺也會安靜的待在這樣的地方搗藥。
一想到這里,她就撲哧一笑,恰巧被步臨風(fēng)看到。
步臨風(fēng)也是愣了一愣,他從未見過她能露出這樣純粹的笑容。此時的她不再那么尖銳倔強,弱化了那種略帶殺氣的侵略性,才顯現(xiàn)幾分這個年紀(jì)的少女該有的甜美和稚嫩。
他沉吟問道:“笑什么?”
鳳韶眨了眨眼,眸光流轉(zhuǎn),淺笑著搖了搖頭。
鳳韶忽然覺得在這深山里生活的日子,他們二人沒有對彼此的猜疑,沒有對都京局勢的揣測,是很難得的以最單純的心思面對彼此。她沉默片刻,感嘆道:“其實相比安陽的爾虞我詐,這里簡簡單單、平平淡淡的生活也真的挺好的?!?p> 屋外蟬聲陣陣雨霏霏,屋內(nèi)淡淡草藥飄香,步臨風(fēng)也慢慢舒緩了眉頭,他忽然覺得這一刻是有那么些歲月靜好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