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南東路,惠州,陳師錫自郴州出發(fā)已有些時日,越過五嶺后路程變得好走了許多,沿著始興江順流而下,繞過廣州,便終于到達了目的地。
整理了下一路奔波頗有些凌亂的衣衫,陳師錫目光落在不遠處的西湖上,有人已經(jīng)等他多時了。
緊走了幾步,陳師錫深深一躬,話語間有種難言的激動。
“晚輩陳伯修,拜見蘇學(xué)士當(dāng)面?!闭f話間,陳師錫將秦觀的親筆信雙手遞上。
蘇軾如今已是年近六旬,雙目卻依舊透著一股明亮,示意幼子蘇過接過書信,快速觀看起來。
“少游還是改不了這直爽的毛病啊。”蘇軾伸手將陳師錫扶起,語氣間似有些懷念。
“少游兄本就是曠達之人,又何必強求自己去做他人?!标悗熷a恭聲回應(yīng),雖說是在為秦觀辯解,其實未嘗不是想要開導(dǎo)蘇軾。
“你呀,心思太復(fù)雜,老夫來到這惠州之地,縱情于山水間又有什么不好,偏生你們要給老夫找事做?!碧K軾揮了揮衣袖調(diào)笑一句,直接踏上長提向湖中心走去。
蘇過連忙跟上,老父身子骨剛好一些,可不要再出事端,陳師錫跟在最后,目光偶爾落在前方的蘇軾身上,還是那般的瀟灑不羈啊,或許這才是那個被稱為蘇仙的人物......
“伯修啊,你覺得這個少年真的能擔(dān)當(dāng)起如此重任?”蘇軾忽然停下了腳步,目光直視陳師錫,神情嚴肅。
陳師錫猶豫了下,沒有開口,他雖然也看好呂璟,但遠遠沒有秦觀那般堅決。
“所以說少游還是想的簡單了,不過,他愿意去做些事情,老夫還是贊同的,說不定還真能給這一潭死水中注入些活氣呢。”蘇軾布滿皺紋的臉上復(fù)又涌現(xiàn)一抹笑容,伸手示意幼子拿出一封信件來。
“老夫遠在惠州,卻是管不得那么許多,既然少游有這個心思,便讓他代替我教導(dǎo)呂璟這個孩子吧,告訴他,若是我蘇門日后只留下四學(xué)士的名號,那便是他最大的罪過?!?p> 蘇軾忽然舞起了自己的袍袖,沿著長堤一路疾走,陽光照在他寬厚的背上,整片湖泊的風(fēng)光都盡數(shù)與他融為一體,真如謫仙下凡一般!
“東坡處處筑蘇堤?!标悗熷a握緊信件緩緩跟在身后,望著蘇軾和幼子慢慢消失在堤岸的另一頭,低低吟誦。
在惠州西湖的另一頭,山上新近起了一處道觀,名為白鶴,便是蘇軾一家人如今的住處。
長子和次子盡皆在外為官,如今陪伴在蘇軾身邊的,只剩下愛妾王朝云和幼子蘇過,陳師錫的到來無疑給這里增添了不少生氣。
“讓伯修見笑了,快來嘗嘗朝云的手藝。”蘇軾示意幼子將陳師錫迎到觀中。
地方并不大,蘇軾的愛妾王朝云已經(jīng)在爐火間烹煮著什么,香味撲鼻。
“伯修啊,你對于前段時間廢后一事如何看?”蘇軾招呼陳師錫落座下來,突然開口問道。
陳師錫沉默了片刻,孟皇后被廢可以視作對他們這些舊黨的又一次沉重打擊,當(dāng)下也是嘆息一聲,說起了自己的看法。
蘇軾在一旁起先只是聽,隨后也會開口表達些什么,言語間流露出某種擔(dān)憂。
“你啊,朝廷里的事就讓那些大人們?nèi)?dān)心好了,你一個風(fēng)濁殘年之人,瞎擔(dān)憂個什么!”兩人正說話間,身后忽然傳來一女子的聲音,卻是王朝云已經(jīng)端著食釜走了過來。
蘇軾尷尬的笑了笑,王朝云一路陪伴她來到這嶺南之地,他心中對她很是憐愛,當(dāng)下便連連招呼陳師錫吃食,絕口不提其他事情。
面如粉玉,眸比星辰,年過三旬的王朝云依舊美麗無雙,一邊伺候著蘇軾和陳師錫用餐,一邊開口道:“過兒如今年紀漸長,留在我們身邊也是浪費大好華年,秦學(xué)士想要在郴州興學(xué),不如便讓過兒去幫些忙?”
蘇軾目光一閃,顯然有些心動,難道就要讓這幼子一生隨著自己漂泊度日?秦觀信中所言書院無論能否實現(xiàn),歷練一番總是好的,當(dāng)下就準備開口答應(yīng)。
一旁的蘇過卻忽然深深一禮伏在了地面上,開口道:“過兒只愿陪伴在父親和朝云姨身邊,一切便足以!”
別人不清楚,蘇過作為一路侍奉老父的人,哪里還不知道如今父親的窘迫,前些日子朝云姨差點便命喪嶺南,和平常生活的窘迫脫不了干系。
今日里這頓肉食還是為了招待客人特意賒欠來的,他若是離開,老父和朝云姨又該如何過活!
陳師錫不明所以,坦白講,蘇過頗有乃父之風(fēng),能夠前往郴州幫忙自然是好事,只是他也不好開口勸導(dǎo),便只是應(yīng)和了幾句。
一餐食畢,蘇軾又詢問了一些秦觀和嶺南城中的事情,又重點問了呂璟的品性為人,私下里卻將一件任務(wù)交到了陳師錫的手中......
郴州城東,開利寺內(nèi),呂璟正和秦觀在對弈。
“大郎,怎么了?原先的機靈勁跑哪去了?老夫就是讓你十子,你也休想贏得了?!鼻赜^笑著落下一子,將呂璟的大龍盡數(shù)屠盡。
呂璟無奈的笑了笑,這圍棋之道他根本就是一竅不通,如何會是秦觀的對手,當(dāng)下不禁討?zhàn)埖溃骸袄蠈W(xué)士就放過小子吧,咱們還是談?wù)勥@書院的正事?!?p> “正事?你少拿你那鬼畫符給老夫看,我已經(jīng)給友人分別去信,等他們的援助來了,便在東江湖上起幾間茅屋教習(xí)學(xué)生,也算是作些貢獻。”秦觀狠狠瞪了呂璟一眼。
“這......老大人您得相信我啊,我跟屠戶幫合作的肉莊可是個大產(chǎn)業(yè),還有和張士良老大人也有肥皂產(chǎn)業(yè)合作,還有我那食府,咱們不缺錢!”
呂璟一激動,又將自己畫的那圖紙?zhí)土顺鰜?,指著上面一大塊烏黑區(qū)域開口道:“老大人請看,這里以后就是咱們的教室,要足有五十米寬,外面用玻璃遮擋窗戶,又好看又明亮,內(nèi)里還有黑板、書桌......”
“說這么多,錢呢?”一旁的秦湛很是嫌棄的將那幅鬼畫符拿起,開口說道。
呂璟一愣,他所有的產(chǎn)業(yè)都在準備之中,眼下似乎確實沒錢,可這書院的事情也不能耽誤下去了,他迫切需要身邊有人能夠幫助自己,孤軍奮戰(zhàn)效果太緩慢了。
“我還有一個大產(chǎn)業(yè)!只是還需要老學(xué)士和處度兄幫忙......”呂璟猛地站了起來,頗有給我一個支點我能翹起整個大宋的氣魄。
秦觀笑著點了點頭,開口道:“有什么事情你和湛兒說吧,老夫年紀大了,乏了......”
秦湛得意的笑了笑,看向呂璟的目光頗有些嘲諷,想要說服本少爺,做夢!
呂璟則再次舉起了自己手中的鬼畫符,小爺就不信了,還忽悠不瘸你個書呆子!
秦觀微笑著離開了院子,偶爾回頭目光落在爭吵不休的秦觀和呂璟身上,笑意更濃。
他能感覺到,呂璟最近做事忽然間變得急迫了許多,心里的擔(dān)子太重,反而需要這樣看似胡鬧的方式發(fā)泄出來。
“不知道蘇師又會怎么看待這孩子呢,還真是期待啊?!鼻赜^扭身回到了屋中休憩。
外面隱約還有秦湛和呂璟兩人的爭吵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