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悠在一家園藝公司上班。被救起的日子里,她有了小白。想著遠在千里之外家鄉(xiāng)的父母,身邊多了一只與自己相依為命的狗兒,心情朗潤了很多。這天的天氣很好,路邊的楊柳樹抽著金絲葉,磁青的天幕上沒有一縷云,是驚心動魄的藍,三年前,也就是這樣這樣的日子里,她遇見了夏遠。
人們總說相識是一場重逢,而他們,中間卻隔了八年。
那天她在花店里買花,碰巧他也在。她挑了半天,還剩下最后一盆蝴蝶蘭恰好可以擺在公司的前臺迎賓,卻不料他匆匆趕來,急著買一盆蝴蝶蘭去看望他生病的母親,他的媽媽最喜歡的就是蝴蝶蘭,她常說那些花就是蝴蝶。他便以此為理由與顧小悠商量,乞求她能夠讓給自己,于是顧小悠就讓給了他。而那天也奇怪,本是一汪如水的湛藍天空竟然不合時宜的下起了雨,老街上的灰色粉墻不一會兒就濕了大半截,已近黃昏,他卻打不到一輛車,于是她就正好開了公司的車順帶兜了他去醫(yī)院。他也心存感激。一路上,他們攀談著,天際遼闊,有了雨水更添幾分明晰,清風(fēng)恰好,而年輕人的天卻沒有邊際……
來到醫(yī)院,出于好心顧小悠就陪同這個人一起去了病房,以免等一下他們需要用車自己也可以進綿薄之力。當他把自己挑選的那盆蝴蝶蘭送去的時候,顧小悠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個人的母親是做了白內(nèi)障手術(shù),他買蝴蝶蘭應(yīng)該是為了讓他的母親睜開眼睛那一瞬間的喜悅。顧小悠這才定睛仔細端詳著這個人。鼻峰筆挺,一雙深邃的眼睛,濃濃的眉毛像一只轉(zhuǎn)瞬即飛的鳥——一張俊朗的男性的臉。隨后病房里又陸續(xù)來了別人,他的妻子也來了,顧小悠才知道他是有妻子的。
后來他們也就各自生活,直到他們再次相遇在花店,兩個人就都笑了,天底下如果真的有緣分這么一說,他們就是最好的證明。他們留了電話,變成了日漸相熟的朋友。他知道她叫顧小悠,她知道她叫夏遠。
時間飛逝,轉(zhuǎn)眼入冬。冬日的景物總是比其他季節(jié)安靜,顧小悠覺得。冬天里的樹,尤其是在冬日泛白的陽光里,更像是一粒粒金珠子,總是些清涼的色彩。夏遠總是很喜歡喝茶,因此也時常邀請顧小悠去不同的茶館品茶,他對茶的信仰來源于他對三國時期風(fēng)云人物詭譎的事跡,他更愛喝茶的壺,喝茶的杯。他總說茶能解膩,喝著茶,他就能把他家里身體孱弱的母親,追逐時尚的妻子,以及一些讓人煩惱的無盡瑣事隔離開了。茶的味道苦中回甘,一苦,所有的不快都無法近身。一甘,所有的喜悅都氤氳心頭。
他和顧小悠聊天,絕口不會提他的妻子。顧小悠僅僅知道那是在他的父親即將離世的時候他的母親年輕氣盛,為他一把操持下來的婚事,夏家是富裕之家,他父親的產(chǎn)業(yè)夠他繼承和揮霍,結(jié)婚對象也是門當戶對,都是家境殷實的。于是他便早早成了婚,沒過兩年,他的妻子就為他生下了一個兒子。可是他的父親還是去世了,他的母親日漸衰老,家境大不如前,倒是他的娘家生意越做越大,他的妻子終日流連于各種精品名店,她的娘家人嫌棄夏家家道中落,可幸運的是,他的妻子還是愛他,可是他卻一早并不鐘愛他的妻子,可是出于偌大的孝心,他還是成全了這樁婚姻。
他們這樣的好友關(guān)系持續(xù)到了冬日的一天下午。他們在一起喝茶的時候,夏遠突然緊握住她的手說,“小悠,我喜歡你?!?p> 其實顧小悠對這樣的話并不意外,至少,她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樣意外。這是為什么呢?也許是因為很多次夏遠約她喝茶時候,他都能細心的發(fā)現(xiàn)他穿的一身筆挺的西裝,卻偏偏又要在領(lǐng)口上刻意的解開兩只扣子?他刻意的潦草也許只是瞞不過她的眼睛。
她望著他,冬日的陽光將他的睫毛變成了金黃色,眼前的這個男人,竟像個孩子般孤獨無依。這樣的場景,好像早在夢中二人也就相互重演了多次。
她不喜歡他嗎?問題的答案恐怕只有她自己能夠解答了。自從認識了夏遠,她自己也察覺到了自身的變化,無端的快樂是常有的,可她終究是不愿意承認她是愛上他了的。她也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告誡自己,他不是有家室的人嗎?她也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提醒自己,也許她只是摘取他身上最為美好的部分愛上了?誰知理由多了,問題就會更多。
總之,他讓她煩惱。
“我喜歡你,小悠”。他說,“我不能控制自己?!彼幌蜻@樣坦誠直接。
她看著夏遠,那雙眼睛是那樣的真誠,洋溢著喜悅和光彩。
想大多數(shù)初戀的人一樣,顧小悠和夏遠,年齡雖然相差了八歲,可是他們的關(guān)系卻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小悠一面極力遏制自己的感情,一面佯裝著無事的狀態(tài),對于夏遠的邀約,她既不壓抑也不逃避,盡量挑些正常的朋友之間可做的事情一同出去。他們都喜歡讀書,各類的都讀,從《聊齋志異》到《呼嘯山莊》,從凄風(fēng)冷雨的荒山野墳說到寓意濃郁的雋永神曲,也算是天上地下無所不談了。這樣共同的愛好使得他們的關(guān)系比普通朋友更近了一步。夏遠絲毫不會避諱自己對小悠的喜愛,他表達感情的方式雖然簡單,但是卻擁有著不可抵擋的清冽味道。比如在陰雨綿綿的下午,他只用靜靜的陪坐在小悠身邊,在她讀書的時候遞上一杯稱心的茶水,對著小悠說“請不要拒絕我,給我時間,如果你也愛我,就等我三年吧”。每到這時,小悠就恨不得自己能夠找一個地洞能夠鉆進去,陡然卻不能掩飾自己兩鬢上即將飛到耳根的緋紅,然后就匆匆告別離開。然而一到了晚上,小悠總是重復(fù)做著同樣的夢。她總是夢見自己一路向西走著,冗長的小道兩邊是漫山的野樹,暮色漸起,起伏的矮草之中伏著一方墳?zāi)?,給人以異樣感覺??邕^一條河流,對岸則是櫻花繚繞,隱約之中樹干上擎著一片清白色軟紗,大片大片的雪花從河的對岸飄了過來,有了緋紅的色澤。
“這就是傳說中的春雪菲菲?”她自言自語著,出了神,想起了那些關(guān)于地老天荒的事……只覺得那絹紗似曾相識。
“小悠......”
已是幾個冬夏她不曾聽到有人這樣喚她,循聲望去,只見雪花落了那人眉眼,只是個清淺的輪廓,卻倒是自覺前生竟已相知,萬籟之中莫的就寂然無聲。
“你還是這樣頑劣.....”那人緩緩說著,一手拿著絹紗款款而來……定睛一看,那人竟是夏遠。對于一個二十四歲的女孩,她不知道這是自己對于愛情的幻想,還是她對夏遠的情愫早已斑駁,原來,她竟也是喜歡他的,原來,他對她的愛竟也可以如此不堪。
相思是一種持續(xù)的狀態(tài),時間久了,就會讓人產(chǎn)生懷疑是否真實的情緒。難怪有人曾說,我懷疑和我愛你如果不出聲,誰又能真正去分得開呢?
小悠在隨后的幾天都對夏遠視而不見了。她的直覺告訴她這注定是一段有始無終的相逢,她不想彼此都受到更深的傷害。可她自己知道,這種做法完全行不通。他刻意的讓自己不去想念,想念就像是蠱蟲,在好奇心的驅(qū)使下在鬼使神差的狀態(tài)中,她一次次淪陷,像中了古老數(shù)術(shù)中邪惡的情人蠱,那蟲兒一寸一寸撕扯著她的血肉和意志,直到她自己體無完膚。
也許她如果不是那樣了解他就不會那樣愛他?她對他的愛也許連她自己都渾然不覺到了那種程度了。如果她不了解他的過去,不了解他早年喪父的悲涼,孤立無援的婚姻,年邁體弱的母親,他的過往,他的無奈,他的傷疤,也許她并不會這樣愛。是的,她是這樣的,這個男人身上的每一點她都愛,起初她應(yīng)當不是這樣強烈的感覺,可是如今,她就是這樣不堪的愛著他,并且越來越深!
他們會有什么結(jié)果?他們在一起會是怎樣的下場?
很明顯,他是要她的??墒撬麉s沒有說要馬上離婚了同她結(jié)婚,況且,顧小悠并不愿意涉干涉他人婚姻,她覺得每段婚姻都是有生命的,她不愿意造成任何一段感情的意外。
這種想法許是源于她遠在千里之外美麗的故鄉(xiāng)——云南騰沖的情結(jié)。在那里,婚姻就是一生一世的事,不能改變也不可改變,遙遠的古城總是有著神祗一般的神秘色彩,給每一種感情廣闊的天空,卻又讓人們的靈魂膽怯,在肆意自由的同時為自己找些蛛絲馬跡的牽掛。顧小悠就是這樣的孩子。那里有像畫里的青色的山和碧綠的水,一覽無余的爽透的新鮮的氣息,他忠厚老實的父親和為人親善的母親能夠養(yǎng)出一個溫柔乖巧的女兒,卻誠然教不出一個破壞他人家庭的第三者。想到這里,她愈發(fā)覺得這段感情重若千鈞,如果她隨了自己的心意,跟夏遠在一起,那么她的父母一定會對她很失望吧。
還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