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天朗氣清的日子,清晨司徒文用畢早膳,在房里等候先生來上課。不久先生來了,先生雖老,但身量高偉,精神清健,走起路來也肅然有威。只見他手里捧著幾卷竹簡書走進來,然后把書整整齊齊地放在司徒文的書案上,說:“公子,這些都是圣賢之書,我等凡夫俗子都要倍加愛護,所謂君子之學,必先學會愛書。”
司徒文問道:“先生,我以后要學的就是這些書嗎?”
先生點頭,然后叫他自己先隨意看看。
先生拿來的無非孔孟之書,這些司徒文之前都有所接觸,不甚新鮮,然而有一冊卻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漢賦。此類文章司徒文從未見過,于是他好奇地拿起來看,發(fā)現(xiàn)辭句艱澀,難以讀懂,有一些字詞雖認得但不明其意。照理說讀這樣的書如食無味之肴,早該放棄,而司徒文則不然。他俯首近書,聚精會神,字字看去,久無累意。
下午郭熠午睡后來上課,發(fā)現(xiàn)司徒文的書案上幾冊書簡凌亂,還有一些飯食,完整未動,他自言自語道:“這孩子哪兒去了?難道他還沒吃午飯?”于是四下尋找,還驚動了衛(wèi)夫人,最后在藏書閣找到了司徒文。
司徒文在藏書閣的一個角落蜷伏著看書,頭發(fā)凌亂,略顯狼狽。衛(wèi)夫人急急走過來,邊走邊說:“文兒,原來你在這里,你怎么自己一個跑來了藏書閣?”
司徒文抬起了頭,重重地打了一個哈欠,似乎頗為疲憊,嘻嘻地說了一聲:“母親?!?p> “文兒,你是不是還沒吃飯?”
司徒文半不好意思半撒嬌地點了點頭。這可嚇了衛(wèi)夫人一通:“快快快,下去吃飯。”說罷司徒文下去了。衛(wèi)夫人正欲收拾地上的書,郭熠道:“夫人,能否讓老朽看看公子所讀之書?”
“先生乃文兒老師,有何不可?”
郭熠便拿起了書,看,大驚,原來這些皆是本朝名賦,系司馬相如、枚乘、賈誼之作,這些文章早已為世人推崇,享譽天下。郭熠正色道:“敢問夫人,公子此前是否接觸過詩賦文章?”
“從未。此前我只是給文兒講過一些小故事和小道理,讓他讀一些短小章節(jié)。文兒尚小,那些大文章焉能讀懂?”
“哎呀!”郭熠忽而大喜,爽朗地說道:“恭喜夫人!賀喜夫人!”
“何喜之有?”衛(wèi)夫人不解道。
“公子不知辭賦,首次接觸卻能傾力讀之,此必天賦使然?!?p> “天賦?”
“正是。從前老朽教過的學生中也有過類似的,他們一接觸辭賦就喜歡上了,這種天賦使他們學起來不知疲倦,而且領(lǐng)悟力極強。而公子年齡這么小,又沒有接觸過辭賦,卻能夠如此迷醉,天賦自是更強了。請夫人放心,公子的天賦奇才再加上老朽的傾力相教,將來定成大器!”郭熠話語間滿是雄心壯氣。
衛(wèi)夫人聽他這么說,也由衷而笑了。
司徒文確是文學之材,對于詩賦永遠精神奕奕,精力旺盛,有時學到深夜仍不愿休息。且詩賦方面的知識無論多么精深,他領(lǐng)悟起來都不覺困難。
麗日朗朗,天寬地闊,一只鳥兒停在窗欞上小憩,悠閑極了,不倦地哼著小曲兒。司徒文正在翻閱典籍,為鳥鳴所吸引,便扭過頭去看,一看則胸間不禁舒暢雀躍,心想:這真是一只好鳥啊,鳴聲也如此歡幽。若天賜我雙翼,讓我翱翔天空,我定手掬此鳥,讓天上的屈原,賈誼,司馬遷看看,想必他們看了也會悲哀全無,與我暢聊吧……他文思驀然涌動,情懷忽地開闊,浮想聯(lián)翩,悠悠然手肘撐著書案,執(zhí)筆蘸墨,涂成一首小詩:春意未曾明,鳥聲已來迎。憩在某窗欞,驚起萬籟聲。寫罷,也不論自己字跡潦草,也不管作得好不好,只覺心中快意充盈,因而反復吟誦。
門外衛(wèi)夫人送雞湯來了,見此不忍打斷,遂站在門外靜靜看著。司徒文吟誦不絕,悠哉游哉,忽然那只鳥兒收起了歌聲,可能是有點困倦了,蹲在那兒瞇起小眼兒睡了。沒有了鳥唱,司徒文的思緒中斷,猛然回過神來,有點不悅地看了看那鳥,突然心里萌生了一個念頭:我要捉住這鳥兒。然后他屏息凝神,躡手躡腳地靠近鳥兒。衛(wèi)夫人見此心中一緊——文兒要干什么?
慢慢地司徒文靠近了,雙手閃電般地撲了過去,一抓而起。鳥兒驚而大叫了一聲,猛地睜開雙眼,想用翅膀掙開束縛,但司徒文緊緊抓著不放。司徒文得意盈盈地說:“鳥兒看你往哪兒跑?”
衛(wèi)夫人看了心驟然緊縮:文兒捉鳥兒干什么?可千萬不要傷害它呀……
司徒文把鳥放在書案上,他本不想抓著它,但不抓著又怕它飛走。他只想讓鳥兒歌唱,來延續(xù)他剛才浪漫的文思,于是他輕聲對鳥兒說:“鳥兒,鳥兒,你快啼叫啊,唱歌啊,你剛才不是唱得好生興奮的嗎?”怎奈鳥兒非但不唱,反而嘶著喉嚨亂喊,越喊其聲越凄厲。司徒文聽著好生刺耳,便生氣了,咬著牙根說:“你唱不唱?你到底唱不唱?”鳥兒依舊如故。這下司徒文忍無可忍,雙手使勁一捏,鳥兒疼得哀厲地破空嘶鳴。
“住手!文兒,你給我住手!”衛(wèi)夫人終于進來了。
司徒文猛然抬頭看到母親,雙手被母親的高聲斥喝嚇得立馬松緩。
衛(wèi)夫人把盛著雞湯的托盤狠狠地往案上一扔,然后俯下身子狠狠地說:“把手給我放開?!?p> 司徒文松開了手,鳥兒落在地上,氣喘吁吁,不能上飛。衛(wèi)夫人憐憫地看著,眼欲噙淚,輕輕撫摸著鳥背,好在鳥兒并沒有傷得太重,一息的喘息過后眼睛慢慢回復了神采,身子也能站起來了。衛(wèi)夫人這才轉(zhuǎn)過頭來,嚴肅地訓斥道:“文兒,你告訴我你剛才干了什么?”
司徒文囁嚅著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
“母親平時怎么教你的?孔夫子的‘仁’你學到哪兒去了?”
司徒文畢竟還小,禁不住這般訓責,眼里已微閃淚光,但他似不服氣,便輕聲顫抖地吐了一句:“我只是想讓它唱歌……”
“你……”衛(wèi)夫人聽著更氣了,欲再加訓斥,但看著兒子眼里的淚水,縮成一團的嫩小身軀,她慈心不忍,流淚更烈,更加傷心,慢慢地撫摸著兒子的臉龐和肩膀,說:“兒啊,母親愛你不及,何忍訓你?實在是母親不希望你成為一個不仁的人,母親希望你能善良??!”說罷,她淚眼朦朧地擁兒入懷。
衛(wèi)夫人受此打擊,再看兒子所讀之書,辭賦、家國之類大書居多,孔孟之書雖有,但顯得機械和薄弱,她便心急了,覺得必須要加大力度培養(yǎng)其仁心。但她知道丈夫從來只求功名,不重德行,自己也不好違逆他,便決定從此多多陪伴兒子,在言行上、行為上影響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