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這紙條上寫著:
“鄒歡之女在我荼莊手上。欲救人,需差一人來曹娥江獻(xiàn)鐲,限時一天,不可有誤!荼莊莊主荀昇。”
這信條兒上的字跡潦草,卻能看出來已經(jīng)是聚精會神寫好的。冰子是內(nèi)行,一眼就看出荀昇是練旁門左道練得走火入魔,難以自控了。冰子不敢想鄒玉落在這瘋子手里會發(fā)生什么,也不管家丁,連跑帶跳趕回牙行。
早有人回稟鄒距。鄒距正在鄒歡客房外來回踱步,口中還念叨著:“哥哥忙了一整天的賑災(zāi),剛回房休息,這可怎么說?。 ?p> “鄒掌柜!鄒掌柜!鄒玉……鄒玉……”冰子趕忙拿著字條跑來。
鄒距正犯愁呢,忽然見冰子來了,想是找到了侄女,連忙攔下冰子,面帶期待地問道:“哥哥剛剛睡下,壯士莫高聲言語。莫非壯士找到我那侄女了?”
“冰子沒找到。但是方才有人飛箭傳信,還請行長細(xì)覽?!闭f著,冰子把字條拿給鄒距看。
鄒距看罷,捶胸頓足。后悔沒派人看好鄒玉。
“鄒距!你這個混賬!真枉作玉兒的叔叔!”
冰子被這嘶啞的罵聲嚇得一驚,尋聲看去,只見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徐娘不顧跑丟一只鞋,沖過來揪著鄒距衣領(lǐng)吼道,“我只有這么一個女兒!玉兒要是出了什么事兒,我一把火燒了你這牙行,拿刀把你活剁嘍!”
鄒距不知所措,只能連連道歉。那徐娘自知罵喊沒用,就勢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冰子猜到她是呂夫人,也不敢貿(mào)然上去勸慰。
鄒歡被屋外的喧鬧吵醒,推門出去查看究竟,卻看到呂夫人在哭,遂質(zhì)問鄒距怎么回事。鄒距支吾不言,只把字條遞給他看。
鄒歡看罷,忍耐不過,吼道:“荼莊,禽獸不如啊……”
鄒歡言未訖,一口血堵上胸腔,遂倒地不省人事。呂夫人也哭得沒了力氣,臥在地上昏過去?;诺靡换锶似呤职四_的把人抬進(jìn)屋去,好生伺候。
“壯士,請跟我來一趟。”鄒距神色黯然。領(lǐng)著冰子來到明堂。
來到明堂,鄒距“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求道:“我鄒家遇大麻煩了,眼下只能求求壯士救救我那侄女。只要救得活人回來,鄒家當(dāng)傾盡家產(chǎn)回報。”
“鄒行長快起來。這怎么話說的?不是冰子不救,只是荼莊既然敢抓人,必然有所準(zhǔn)備,我們不能貿(mào)然行動,需細(xì)細(xì)籌劃,智取為上?!北臃鲟u距坐好,嚴(yán)肅地說。
“壯士說的是,說的是……”鄒距六神無主,唯唯諾諾。
“鄒行長,你可把荼莊索要的鐲子讓冰子看看?!?p> “你要做什么?”鄒距雖然求著冰子,卻放不下警惕。
“鄒行長別誤會,”冰子見鄒距有所防備,趕忙解釋,“冰子只是瞧瞧形狀,仿一個出來去糊弄他?!?p> 鄒距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壯士稍候,鄒距去去就來?!本妥叱鎏萌?。
少頃,鄒距拿了個木盒回來。鄒距把木盒放在桌上打開,冰子湊來看,好一只潤澤的翡翠玉鐲,青白相間融翠浪,清漣浮躍閃靈光,真是至寶!
“鄒距早有預(yù)備,早就讓行里能工巧匠仿了一個。這個便是。”鄒距神傷的臉上微微閃過一絲得意。
冰子見仿品就如此非凡,更想趕緊拿回真品。
“壯士,那曹娥江在紹興城東北十里外,需要多少人手盡管說。不知壯士幾時動身?”鄒距問道。
冰子記在心里,就抓了鐲,作別鄒距,說:“冰子一人去就好,人多添麻煩。冰子不救得女公子,誓不茍活!”
說罷,冰子轉(zhuǎn)身跑出,只一蹬地,跳出好高,再落腳時,已踩在堂前幾十步遠(yuǎn)的樹林子里,少頃便沒了蹤影。
鄒距嘖嘖稱奇道:“這壯士怕是天神下凡罷……有壯士相助,賢侄一定不會有事的?!?p> 忽然有家丁來找鄒距,說鄒歡已醒。鄒距急忙跑去料理不提。
冰子正向曹娥江畔趕去,心中暗自忖道:“鄒玉功夫了得都被擒住了,這荼莊的人絕對與荼教有關(guān)。我到要看看這荼教有什么本事!”
冰子打腳兒不停,很快就來到曹娥江畔。這江水也是寬闊,月影層躍,蒹葭浮渚,在寒冷的夜里添了一抹趣味。
冰子來到岸汀,見一老翁坐在江邊垂釣,蓑笠繞螢光點(diǎn)綴,月影弄浮漂蕩波,好生愜意。冰子想這老翁必然長年垂釣于此地,應(yīng)該了解周遭情況,遂上前悄聲問道:“老人家,冬月夜寒,為何獨(dú)自在此垂釣?”
那老翁也不答話,也不收工,自顧垂釣,旁若無人。冰子走進(jìn),才發(fā)現(xiàn)這老翁把臉遮得嚴(yán)密,不露真相。不一會兒,老翁起釣收了條魚,裝在簍子里,才緩緩言語:“后生!垂釣時需身心俱靜,不可大聲言語,方才你差點(diǎn)誤了我的事?!北舆@才發(fā)覺自己又冒失了,連忙道歉。
“后生,這月黑風(fēng)高,你一人來河邊作甚么?”
“受人所托,來此交易?!北硬桓颐餮?,“老先生,曹娥江兩岸可有什么洞府密閣?”
“你可是問荼莊?”老翁淡然地反問。
“?。磕悄闶禽鼻f的人?”冰子機(jī)警地稍微躲開一點(diǎn),驚愕不已。
“我可不是,只是與那荼莊有些關(guān)系?!崩衔桃廊坏ǎ澳阋ポ鼻f,我可以給你帶路。”
“荼莊的頭兒是我的兒子?。∷谠r還是張士誠手下的得力干將,因張士誠被大皇帝俘虜而窩心不得解脫,被這荼莊蠱惑,著了道兒去,也不認(rèn)我這個爹了。要說我這兒呀也有本事,進(jìn)荼莊沒有幾年,就熬成了一把手兒,現(xiàn)在好多人跟在身邊伺候,衣食無憂,我也心安了?!?p> 冰子聽得直糊涂。天下還有這樣的爹,孩子都入了歧途了還像嘮嗑兒一般跟路人講故事。對比一下自己的嚴(yán)父,冰子有些厭惡這個老翁的做派。
“到了?!崩险咄弦恢?,“那邊的浮渚上會有人帶你去的?!?p> 白霧橫江,隱約可見一個小島模樣的小洲。冰子出于禮貌辭別了老翁,踏水入江,不復(fù)反顧。老翁也不驚奇,提了簍子離開江邊,不知所往。
卻說冰子來到浮渚上,忽被一蒙面人捂住雙眼。冰子貴為異元神子,哪受得了這個,剛要發(fā)作,卻聽那蒙面人開口說:“閣下若是會稽牙行派來做交易的還是老實(shí)配合為妙。不然,鄒玉有個什么閃失,我可不負(fù)責(zé)。來見莊主的人都要蒙眼,還請閣下理解。”冰子顧其手辣,未敢輕動。
冰子只覺得走著下坡路,怕嗆了水,心里念了個避水訣兒。別看坎門司水,可異元神非天神,也是肉身凡胎,嗆水也夠難受。可冰子等了許久都沒有碰水,反而愈發(fā)覺得干燥清冷。
約莫走了幾里地,蒙面人揭了眼罩,說:“接下來我不便陪同,閣下請自便?!?p> 冰子揉揉眼,發(fā)現(xiàn)周圍全是火把,恐是來到一處地穴了。冰子定睛一看,兩面石門打開,地上鋪著一條望不著頭兒的長石磚,兩旁立著好多打手。他們手拄碗口粗的大棒,臂上皆有青筋突出,怒目圓睜,盯著冰子。
冰子全然不理會他們,徑直向前走去,約摸百十步,只見石板盡頭有一石椅,椅上蹲著一個人。這人披頭散發(fā),雙眼紋滿血絲,獠牙浸血,兩手似爪,額上微微滲汗,身著紫袍,喉嚨響著沉郁的長調(diào)。察覺有人來,這人猛一抬頭,殺氣逼人,張著血口,沙啞地說:“來者可是會稽牙行來使?”
這聲音郁郁無神,聽得人毛骨悚然。
“正是。在下冰子,想必閣下就是荀昇罷?!北诱Z氣里有一絲輕蔑,可已經(jīng)盡可能壓住怒火和嘲諷。
“很好,”荀昇急促地伸出一只似爪的手,“東西拿來!”
“東西我?guī)砹?,不過,可否讓在下見一見女公子?”冰子說著,亮出木盒,微撬盒蓋兒,在暗火的弱光下瀉出一股靈氣。
荀昇獰笑道:“來我荼莊的人里,你是第一個敢和我提條件的!”
“受人之托,冰子不敢不確保女公子的安全?!?p> 荀昇喉嚨里突然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呵”,緊接著揮一下手,兩個仆人從石椅后拉著鄒玉踉蹌出來。冰子見鄒玉被鐵鏈拴住手腳,身上卻無半點(diǎn)傷痕,稍稍放心一點(diǎn)。
“冰子?”荀昇繼續(xù)用沉郁的聲音說道,“冰子!哈哈,你我如何交易???”
“冰子!千萬不可把鐲給他。這種小人決不能讓他得逞!”鄒玉聽到“交易”二字,瘋狂喊到。
“請女公子省省體力。”冰子故作冷漠地說,“錢財乃身外物,與性命相比孰重?是鄒歡讓我拿鐲來救你,莫辜負(fù)你父親的心??!”
冰子將木盒完全打開,拿出玉鐲,上前一步,雙手捧著俯身說:“請荼莊莊主笑納此鐲?!?p> “哈哈哈~”荀昇終于放開了大笑,“獻(xiàn)于我手里,我就放了她?!?p> 冰子直走上前,也不顧?quán)u玉聲嘶力竭的叫喊,將鐲放在荀昇左手心。荀昇接過鐲仔細(xì)看看,先是疑惑地掂量一下鐲子,然后緊盯著冰子,目光中帶著質(zhì)疑和驚訝。冰子亦直視荀昇。少頃,荀昇狂笑一陣,戴上鐲子,再一招手,兩個仆人推了鄒玉,鄒玉腳上有鏈,未站穩(wěn)住,就要撲倒,被冰子上前抱住。
冰子盡可能壓住怒火,瞪著荀昇說:“都說荼莊做交易爽快,可這放人也太草率了些。荀莊主可否解開鄒玉身上這些雜物,也好傳個美名?!?p> “喲,那我可不知是誰說的。”荀昇冷笑到,“凡來過我荼莊的人質(zhì)還沒人能活著出去!誰會夸我爽快?哈哈,荀昇受不起受不起?!?p> “你……”冰子咬牙切齒。
“休得多言!”荀昇突然瘋了似的跳將起來,猙獰地吼道,“我看你做交易不耍心眼兒,已經(jīng)把活人給你了。我可告訴你,現(xiàn)在我是放你走,可走得七步之后,你出去就是出去了,沒出去可就是擅闖荼莊,休怪我無禮!”
冰子聽罷,再壓不住火:“好你個荀昇,我見你信上爛字,還當(dāng)是茍升,莫非你真是狗生出的東西!也不看看自己是啥德性,卻是個獸不獸,人不人,鬼不鬼的野雜種!你本是個人,著了魔道兒,也不拿自己當(dāng)人看了!還敢說得人話,真臟了人間言語!”惹得荀昇齜牙咧嘴,伸爪來擊。
冰子也不慌,見荀昇著了道兒,手上生出一盾來防。這盾非銅鐵,是用冰凝成的。荀昇用力過猛,不慎將爪嵌入盾中。冰子猛一推,荀昇連人帶盾退了好遠(yuǎn),撞碎了石椅,倒在碎石中,自顧摘盾。
那伙嘍啰見狀,都捧棒來打。冰子念了個訣兒,左手生出半個冰球,舉過頭頂,一個屏障瞬間由此生發(fā),罩住兩人。冰子也不顧外面嘍啰劈打,右手握出個劍柄一般的冰雕,收了左手,將食指與中指夾緊放在劍柄口處一劃,竟劃出一把長劍。冰子把鄒玉身上的鐵鏈劈碎后,從衣襟上扯塊布包好劍柄,交給鄒玉。
“女公子可用此劍防身?!?p> 鄒玉早在一旁早看得呆了。冰子笑了笑,說:“女公子莫驚奇,其中有些故事,待安全離開后冰子會講給你聽。一會兒荀昇過來,你我配合劫持了他,一切就好辦得多?!?p> 鄒玉才回過神兒,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冰子千萬小心,那歹人爪上有毒,不可大意?!?p> 正說著,冰罩突然裂紋迸開。荀昇瘋狂沖過來。鄒玉握緊了劍,跳在半空,向四周一掃,卻是寶劍寒鋒,逼得一圈嘍啰敗倒。冰子也纏住荀昇,拽住他的紫袍,繞了幾匝一扯,好端端的長袍撕成兩截兒。荀昇借勢近身,欲襲冰子,卻被冰子捏住左手腕,只一掐,將腕挑穿。荀昇耐不過疼,忙揮右手,冰子瞧準(zhǔn)了荀昇右手腕上的鐲子,左手上去抓住,帶著右手往荀昇背后一剪,只聽得骨頭碎裂的聲音,荀昇兩臂皆別過形兒在身后并緊。冰子擼下鐲子藏好,使個訣兒,用個冰球?qū)⑺麅墒謨鲈谝黄穑瑝合律砣ァ`u玉也掃退一波嘍啰,靠攏過來,以劍擬昇。
鄒玉怒喝道:“不想讓這小人沒命,就放我們走!”
一班嘍啰不敢上前,只得與他們相持緩緩步向石門。冰子看見了那蒙面人,厲聲喝道:“你去擎?zhèn)€火把,帶我們出去。”
門口的蒙面人見狀只得照做。鄒玉教冰子挾持荀昇,自己跟在后面護(hù)著鄒玉。
卻說冰子和鄒玉后面甩得一幫嘍啰在后面也持火把跟隨。少頃可見得亮光,原來此處真是個地穴。荀昇手上的冰晾得久了,再加火把將空氣烤熱,已經(jīng)凍得不實(shí)了。荀昇找準(zhǔn)時機(jī),突然掙開,張爪撲向鄒玉。好在鄒玉有防備,連忙跳開。冰子大驚,忙在手上生出些寒氣摜向荀昇。荀昇觸氣凍身,不得動彈。冰子急忙抱了鄒玉,再摜出丈厚冰墻堵住身后,沖著亮光口跳出。
那一伙嘍啰也不追了,見火把可以破冰,都將手上火把靠近荀昇。好一會兒荀昇才緩過來。荀昇長嘯不止,喉中吼道:“鄒家!你們給我等著!”
洞外霧散云合,正值晨蒙日影。冰子不敢耽擱,背起鄒玉,趕回會稽牙行。
卻說會稽牙行里鄒距正給鄒歡擦臉敷額。鄒歡突然咳嗽兩聲,吐出一口痰,緩過勁兒來。鄒距大喜,說:“哥哥好身體,沒事就好?!?p> 鄒歡費(fèi)老大勁兒說:“玉兒的娘怎么樣了?”
“二更時分嫂子已經(jīng)醒了,只是將自己關(guān)在屋里,也不招呼下人做事?!?p> “啊~”鄒歡再閉上眼,“老天,你干嘛和我作對啊?先傷我妻,再擄走愛女,這真是要逼瘋我嗎?”鄒距在一旁只得安撫。
鄒歡見東方既白,忽然想起字條上的期限,抓著鄒距的手,似喊非喊道:“賢弟速去拿來那鐲子,一并帶上些珍寶藥品,派專人去贖回我女兒罷!”
“哥哥莫急,弟弟已經(jīng)差那位扛鼎的壯士帶仿品去了。壯士武藝高強(qiáng),必然會救得賢侄?!编u歡聽罷,也只能憑空長嘆。
門外忽然有家丁來報,說鄒玉回來了。鄒歡只當(dāng)是騙他,怒道:“我都倒在床上了,你還過來尋我開心……”
話音未落,冰子卻跟在鄒玉身后進(jìn)了屋。鄒距和鄒歡大喜,連忙向冰子道謝。
冰子和鄒玉好一番安頓才讓兩人坐回床上。冰子從懷里拿出玉鐲,交還給鄒距,說:“完璧歸趙,不曾損毀?!编u歡更加贊賞冰子,心里暗自有了些想法。
“爹地,叔叔,這次多虧冰子相救,玉兒才幸免于難?!编u玉坐下來,旁邊的傭人連忙給她倒茶。
鄒歡生氣道:“你一個女孩子,習(xí)武也就罷了,還自薦去夜巡,這回好,巡出事來?!?p> “那天是荀昇親自帶人來惹事,玉兒不過是疏忽大意,當(dāng)他是個嘍啰去打,結(jié)果他使詐,用了迷煙……”
鄒玉見鄒歡嚴(yán)厲,索性不說了。冰子聽她說煙,心里一驚,卻不說明,反而幫著解圍。
“女公子剛剛回來,何不先去休息?”
鄒玉做個揖說:“玉兒還要先給娘親報平安,先去了?!?p> 鄒歡點(diǎn)點(diǎn)頭說:“你還算有孝心,沒忘了你娘?!?p> 鄒玉索性捧起杯要喝茶??蓜偱隽俗齑剑u玉突然眉頭緊蹙,暈倒在地上……
侯城寒水
曹娥江因孝女曹娥而得名。 故事的背景是東漢時期。當(dāng)時曹娥年僅十四,其父曹盱在主持祭江時溺死在江里,曹娥不顧自己,下水尋父無果,遂舍身投江。當(dāng)人們找到她的尸體時,曹娥正緊緊抱著曹盱。后人感其孝心,遂命名這條江河為曹娥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