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的圣誕節(jié)這天上午,我一邊上著廁所,一邊為石逆安跟我說的話發(fā)愁。
今天早上我給他作業(yè)的時候,他跟我說:聽說我用陪你練口語的事情感謝了你,王京說他也要感謝你。你要有心理準備。
我忐忑了一上午,真不知道那個王少爺要怎么“感謝”我。
方便結束,我正準備站起來,忽然外面?zhèn)鱽砹耸煜さ穆曇簟?p> “最近我們班的那個小鎮(zhèn)男孩和你們班那個語文滿分的胖子搞到了一起,我還看到那個胖子每天放學等在校門口,送她回家呢?!?p> 這不是那個王菊容的聲音嗎?她那特有的尖細嗓音實在是太讓人過耳不忘了。
另外一個人回答地聲音比較輕,我有些聽不真切,然后又輪到了王菊容說話,她說:“他們這一個窮一個土,倒是挺搭的,哈哈”
我在心里默默地感嘆了十秒——真是愚蠢的人類吶~雖然我未必是真土,但人家真的是裝窮!
就這么想著,我忽然起了壞心,然后就從蹲位上站了起來,正好從擋板上露出了我的腦袋。
我十分滿意地從正對著的鏡子里看到了,她們臉上十分精彩的表情變化。
如果就這么結束了,還是有些意猶未盡。
于是,我推開了擋板走了出去,并且擠到了她們中間的洗手臺前,還很客氣地說了一句:“麻煩你讓讓。”
這句話,我是用和市的方言說出來的,并且是可以唬住人的那種地道的和市口音。
其實,我雖然聽得懂大部分的和市方言,我會說的也只有這一句。之所以會學會這一句話,是為了方便我擠上和擠下每天的公交車。我親身做過小實驗,用普通話說出這句話和用地道的和市方言說出這句話,后者的效果秒殺前者。
沒有再去管她們的心理活動歷程,我甩了甩手就快速走回教室了。就怕我不在的時候老師又過來通知什么,我只要一不在教室就會心不定。
回到座位上的時候,我觀察了一下,似乎沒有老師來過的跡象。于是,我安心地拿出了手機查看。
平時來說,除非是有什么特殊情況,我一般都不會拿手機出來看。我這個手機并沒有娛樂功能且我也不需要這個功能,我也沒有需要聯系的人,我的通訊錄里只躺著一只手都可以數的過來的聯系人。要不是早上石逆安吩咐我今天時刻關注一下手機,我應該一進教室就關機,要到中午才會再開機。
果然有一條陌生號碼的來信,那應該是王京的短信,我隨手存了一下王少爺的聯系方式。
王京:今天我們去KTV過圣誕,鄭學霸一起唄?
上次去KTV的記憶實在太過深刻,于是我很快就回復了過去。
我:叫我過去輔導你們作業(yè)嗎?其實那個太浪費錢了,我們隨便找個肯德基就可以了。
王京:……不是。這次是真的去玩,純玩!
我向我爸爸匯報過王京的存在,我爸爸經過多方打探得知,王京的父母都是做官的,王京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也都是做官的,所以王京算是徹徹底底的官三代。
我再思考,他是真心想邀請我的?還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客氣一下的?
原諒我實在是沒有自信去誤以為他會主動邀請我去加入他們的圈子,所以,我還是委婉地拒絕吧。
我:謝謝您還能想到我,我也真的挺想去的,可是……我晚上有英語補習課,我要是逃課的話會被我爸媽打死的。所以……
我覺得,我的這個回答應該算得上給足了他臺階,他正好可以順著我的回答給一個諸如“下次再約”的萬金油答復以此結束對話了。
果然,他的短信遲遲沒有過來,我爸爸跟我講過這種套路,對方是用這段時間來向你表明“不能和你約”的“惋惜之情”。如果對方馬上就回了一個“好的”,那是不是就顯得他剛才的邀請不夠真誠?
就在打完上課鈴之后,王京的短信才過來。我是沒有膽子在老師眼皮子底下看手機的,所以盡管手機在口袋里震了好幾下,我都沒敢拿出來看。
直到這節(jié)課下了課,直到目送老師走出了教室,直到周圍的同學開始了下課后的自由活動,我才重新從口袋里拿出了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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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條短信!
王京:剛才跟你們家石少爺說過了,他已經幫你跟你們顧老師請過假了,他還說萬一被你父母知道了,他會承擔責任的。
王京:補課的事情解決了?還有其他顧慮嗎?鄭學霸。
王京:你遲遲不回短信,是不是在想其他理由拒絕我?
王京:怎么?就你們家石逆安是少爺?我王京就不是少爺了?
我立刻抖著手指快速回復:不是不是~哪敢哪敢!剛剛不是上課嘛……
很快,他的短信又過來了:那對晚上一起去KTV這件事,你還有其他顧慮嗎?
我:……不敢有。
王京:這就對了!
這條短信后面,他還附了一個微笑的表情,我看著那個表情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王京:我們一放學就過去了,你隨意。還是上次那個地方,上次那個包房。我們等你噢~鄭學霸~
這是他今天發(fā)給我的最后一條消息。
于是……這件事情就被他單方面敲定了。
以前陪伍樂看《流星花園》的時候,我就很煩道明寺的霸道,現在遇到了真人版的“霸道少爺”,我覺得我更加能體會杉菜的無奈了。
還好還好,我不是“杉菜”,我不會那么蠢地用故意跟他們作對的方式來讓他們注意到我,所以我也不會被“道明寺”看上。
同樣是天之驕子,我還是更喜歡溫柔的五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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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后趕到KTV的時候,他們已經開始了。我因為剛才在路上堵了一會,所以跟他們匆匆打過招呼之后,就直接沖向廁所了。
沒有想到——
我又一次在廁所的隔間里,聽到了王菊容的聲音。
同一天在不同的廁所聽同一個人的壁角兩次,我想除了我也沒誰了,而且她們的話題居然還是圍繞著我。
王菊容說:“我剛才好像看到小鎮(zhèn)男孩了?!?p> 另外一個聲音說:“你是上午被她在廁所嚇到了吧?她那種土包子怎么會來KTV過圣誕節(jié)~”
我仔細地分辨了一下,還是分辨不出是誰的聲音,不過她倒是很了解我。
如果不是被“逼”,我現在寧可在家學習。
王菊容又說:“原來她聽得懂和市話,我真是嚇了一跳。我好像在她面前說了很多我們的事情,她不會去告訴老師吧?”
另外一個聲音說:“上次她拒絕跟我們一起玩,不就是為了抓住我們的把柄去告訴老師嗎?結果我們不還是好好的?!?p> 我不由得開始思考,“上次”是哪一次?“把柄”又是什么?
然后,王菊容給了我答案:“我覺得,她也許并沒有把成人儀式那天晚上的事情告訴老師?!?p> “呵~~”那個人冷笑了一下,“還不是因為她怕了?聶敏和班長的一句話,班級里誰還敢搭理她?我要是她,就干脆拼一次去把聶敏給告了,大不了就同歸于盡唄。”
“噓~~”王菊容在提醒她,“你也想被孤立呀?”
“我可沒她那么笨,跟教導主任的女兒面對面硬碰……”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后來的話就完全聽不見了,應該是已經離開了。
這一次的壁角,比上午的那一場更具有價值。
我終于知道了我被孤立的真相。
只是這一次,我不像上午那樣有勇氣,敢去直面挑戰(zhàn)她們。
我慫在抽水馬桶上,直到外面完全沒有動靜之后,才敢走出去。
心里像是被一塊大石頭堵著,我實在是無心再去應付包間里的少爺們。
隨便胡鄒了一句“拉肚子”,我就拿著我的書包落荒而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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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出錢柜的時候,眼眶里的眼淚就溢了出來,我找了一個昏暗的小巷子拐了進去,然后就肆意地哭了起來。
知道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嗎?
不是去把聶敏的事情捅給老師,也不是把聶敏罵一通甚至打一頓。
而是后悔!
我后悔,為什么當時爸爸提出讓我轉學的時候,我連反抗一下都沒有就同意了。
我不該對自己的適應能力太過自信,我不該貪圖和市不那么繁重的學業(yè),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轉學來和市!
我為什么要來這里,被她們侮辱,被她們欺負?
她們憑什么欺負我?
她們有什么資格和底氣欺負我?
我以前一直是被老師和同學喜歡的對象,為什么來了這里之后,老師不喜歡我,同學要欺負我?
我到底做錯了什么?
那天晚上留在寢室的也不止我一個人,為什么只有我被孤立了!
……
眼淚止也止不住地往外流,這段時間強行偽裝出來的堅強像是被尖刀滑破了,露出了藏在里面的脆弱。
哭到最后我突然很想大笑,因為真相是如此的可笑,可笑到幾乎弱智。
而我,居然被這樣一個可笑的理由,被那樣一群弱智的人欺負!
我他媽還不敢還手!
我甚至都沒有想過我可以還手!
我不敢和聶敏硬碰硬,我唯一敢做的只有忍,把自己忍出內傷,忍到吐血。
————————————————《我的十年》by 愛年的石頭——————————————————
那天她借口拉肚子跑了出去,我猶豫了一分鐘之后,也跟著她一起跑了出去。
許多年以后,王京對我說:那天你拋下我們去追她的時候,我就預測到你將來會栽在鄭十年手里。
他說對了,我現在真的是已經掉進她給我挖的陷阱里,并且還在主動幫她把陷進挖得更深。
只是那個時候的我,并沒有意識到這些。
我會跟著跑出去,完全是出于本能。
我覺得她是我叫過來的,她爸爸還在逆安集團工作,她要是跟我在一起出了什么事情,我肯定會良心不安的。
后來,我在一個小巷子里發(fā)現了她,那個時候的她,正在哭。
我一直很想知道,不帶著面具的她會是什么樣子,現在我終于見到了。
原來真實的她,其實是這么的脆弱。
原來卸掉故作的老成和世故之后,她也和同齡的女孩子一樣,傷心的時候也會忍不住大哭,會哭到毫不顧忌形象。
那個時候的我,并沒有馬上走進去安慰她。
我安靜地站在小巷的拐角,一邊等待著她從大哭變成抽泣,直到最后漸漸停下;一邊思考著,我能為她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