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考試
荷珍做了個噓聲的動作,指了指里面:“朱珠在跟她奶告狀呢。”
桃珍抿了抿嘴,不說話。
荷珍正要撤退,聽得朱珠邊哭邊說道:“是、是陳秀才家的陳桃珍和陳荷珍?!?p> “奶這就去找他們,我要問問陳秀才家里頭是怎么教……”朱珠她奶突然卡住了,她問朱珠,“等等,你說哪個陳秀才?”
朱珠哭個不停:“奶,還有哪個陳秀才!我們村里頭就一戶姓陳的,就是村子最西頭,買了老王秀才八間大瓦房那個陳家?!?p> “哦,柳枝小叔子家啊?!辈恢遣皇呛烧涞腻e覺,她總覺得朱珠她奶聲音一下子冷了。
朱珠繼續(xù)哭鬧:“奶,陳桃珍和陳荷珍仗著她們爹是秀才,看不起我爹,處處針對我。我不過是說了幾句公道話,陳桃珍就對著我不依不饒,還說要撕我嘴,不分青紅皂白就打我臉。她們憑啥這么對我?要不是咱老朱家,要不是我二叔點頭,他們家哪里能在趙家村住下來,忘恩負義的東西,夏日里打雷咋不劈死他們家人……”
越哭越帶勁,聲音越大。最后那幾句,連擱遠處立著的桃珍都聽見了。
桃珍扯著梨珍就要走:“小荷,我們走?!彼椭熘橛忻埽挥孟胍仓乐熘椴粫f啥好聽的,可平白無故就咒人全家死,也實在是過分了:“真是好沒道理,我們家買那幾間瓦房的時候,寶兒姐她爹還沒做村長呢。這還沒幾年,他們家咋就成我們家恩人了?我可不記得朱家對我們家有啥大恩大德?!?p> 荷珍對趙家村買房這一段早沒了印象。
在她看來,就算她們當時買房子是朱寶她爹給辦的手續(xù),也說不上什么大恩大德。房子是她們家從老秀才兒子手上真金白銀買的,又不是朱家白送的,村長在這樁房屋買賣里頭所起的作用可以說是微乎及微了,最多算是幫了個小忙,恩都談不上,拿出來指責陳家人忘恩負義就更讓人笑掉大牙了。
荷珍后退幾步,轉身也要走。
沒想到里頭朱珠她奶突然打斷她,道:“你別嚎,你一嚎我就頭疼。誰跟你說陳秀才家買瓦房是你二叔點頭的?再說了,就算是你二叔幫了忙,這丁點破事咋就成了咱家對她家的大恩大德了?說出去得把人笑死?!?p> “奶,可是,陳桃珍和陳荷珍欺負我,”朱珠委屈地說著,“我二叔是村長,我是她親侄女,我就這么被人打了,這不是丟我二叔的臉面嗎?奶,你和二叔要幫我討回公道。”
朱珠她奶沒有馬上答應她,桃珍和梨珍早就走遠了。荷珍聽了一段很沒營養(yǎng)的壁角之后,也決定撤了。
朱珠怎么花式告狀鼓動她奶來陳家找她們算賬,她都不害怕,反正等一下還要去吳家搞事情,正所謂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懟一個或者一雙,沒區(qū)別。
梨珍看桃珍臉色奇差無比,也不敢要水喝了,用唾沫潤了潤喉嚨,連走帶跑被牽著往前走。
她們再回到村口剛才站的位置時,陳禮榮已經帶著雇的車子來了,趕車的是昨兒送陳禮榮和陳明業(yè)回來那個牛姓小伙兒。
一行六個人上了他的驢車,坐了滿滿一車子,陳明輝干脆坐到了車篷外頭,和牛姓小伙拉起了家常。
車里頭剩下的陳禮榮和陳明業(yè)都不是話多的人,他們一個在城里做賬房,一個常年在寄宿學校上學,這幾年跟桃珍姐妹仨相處的時間越來越短。
雙方面對面坐著,突然發(fā)現,除了家里頭那沒完沒了的糟心事,居然擠不出啥共同的話題。
這特么就很尷尬了。
荷珍找了個最保險的切入點,問陳明業(yè)的成績:“大哥,你這次升班考試怎么樣?能從乙班升到甲班嗎?”
陳明業(yè)就讀的梧桐書院,是通州城里頭束脩最貴的學堂,與高學費相對應的是他高水平的教學質量,學校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八個班,每半年進行一次考試,通過考試才能進入就能往上升一個班。
陳明業(yè)道:“升班應該不成問題,就是不知能否進前十。山長有意讓升班考前十的人明年下場考童試?!?p> 考過了童試就是秀才了。
大家都替陳明業(yè)高興,陳禮榮毫不吝嗇地夸了兒子幾句,話鋒一轉,又詢問起了升班考的題目。
然后荷珍就聽見陳明業(yè)開始背《論語·泰伯》:“子曰:‘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p> 桃珍和梨珍臉上“以大哥為榮”的笑意還沒下去,就直接被陳明業(yè)甩懵了,每個字都能聽清楚,但是湊在一起愣是搞不清陳明業(yè)說了什么。
“好題!”陳禮榮贊個不停,拉著陳明業(yè)開始“之乎者也”地討論起來。
梨珍百無聊賴地玩起了手指,桃珍想跟荷珍說說話,打發(fā)時間,又怕打攪正在用功學習的兩個人,只得蔫蔫地坐著,發(fā)起了呆。
天就這么被聊死了。
荷珍在邊上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再憶起金氏的種種,突然想到了日本小說家坂本幸太郎的一句話:一想到為人父母居然不用經過考試,就覺得真是太可怕了。
車外頭,陳明輝和趕車的聊得熱火朝天。
趕車的牛姓小伙兒是十里村的,十里村是陳明輝娘舅老家,兩個人沒一會兒就稱兄道弟了。
荷珍受不了里頭陳禮榮的聒噪,干脆往外挪了點,支著耳朵聽起了外頭兩人說的閑話。
陳明輝道:“……我一直覺得,讀書也好,學手藝也罷,都是為了有口飯吃。讀書未必就能出頭,學手藝也不至于餓死,像牛大哥你趕車,農閑時候出來拉人拉貨,一年到頭也能攢上不少?!?p> 牛大哥憨笑:“攢不了多少,前一陣子城里頭找那個什么貴人,說不讓人進出就不讓人進出,好些人進了城,在里頭待了好些天,把家里頭急得呦,現在大家都不敢進城了,就怕再來一遭。”
“這幾年哪里都不太平……”
“可不是嘛,皇帝的外孫,說丟就丟了。還有更稀奇的,早上我妹子給我洗的一件衣裳,晾在院子里,出門時我一瞅,沒了!那衣裳也不新了,補丁都打好幾個了,我都是下地干農活才穿的,咋還遭賊惦記?有偷雞偷鴨的,我還是頭一回見到偷舊衣裳的。這世道,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