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師父,我們接下來這是要去哪?”從步清殿出來,谷雨懷抱酒壇,泯然相問。
余伯然麻利的伸出五指,一個個認真扳著,振振有詞,道“‘長吟殿’的掌門真人有要事未見,便命我將酒放置殿外,‘清涼殿’的宿清長老出門在外,是楚離師叔代為收下,就只剩掌風長老的‘閑云殿’和患塵長老的‘攬承殿’”余伯然五指跪三,就兩個立在眼前,經(jīng)過一而再再而三的思考,余伯然鄭重重頭一點“我們便先去‘閑云殿’吧!”。
一片薄云繞膝流去,弟子引著師徒二人進了‘閑云殿’。
大廳之上,白掌風和一個弟子正議著事。
余伯然一眼便認出,這弟子,就是谷雨入門當日,背地藏刀暗示患塵在酉時圣尊會施法化水的四階弟子。
“患塵的弟子在此作甚?”余伯然心中一驚,莫名的不安油然而生,只是既已驚動掌風長老,就只能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掌風長老無恙,名晟師叔無恙,弟子近日釀得新酒,不敢獨享,特送至各宮,望掌風長老笑納!”余伯然從谷雨手中取過酒壇,彎腰雙手托頂奉上。
“伯然不要多禮,你這一來二送,真還被你慣壞了,這可好,除了你的酒我根本就看不上眼了,哈哈哈……”白掌風喜樂自得,樂得眼睛瞇成一條縫,說著,便興致勃勃喚來弟子遞了過去。
這位年紀最長的長老,言語間春風化雨,不像患塵咄咄逼人,亦不像司竹空般高高在上,反倒讓人倍加親切。
“長老歡喜是徒孫之福,若長老樂意,以后徒孫常送便是”余伯然躬背應(yīng)聲,未敢抬頭。
“這話可是你說的,我可當真話聽了哦!”白掌風只手一攤,喜聞樂見調(diào)侃道。
“自然為真,自然為真……”余伯然迭迭應(yīng)聲,一個勁陪著笑臉。
名喚名晟的弟子斜眼看了看谷雨,沉著的臉上硬生生扯出一彎,似笑非笑,見她一聲不吭跟在余伯然身后,登時,嘴角一咧,朝谷雨走來“喲,這位弟子怎地這樣安靜,難道連最基本的禮儀都沒學(xué)會,還是說身染惡疾聾啞了不成?”名晟眉頭一縱,冷冷一笑。
谷雨這會反應(yīng)倒是極快的,立馬欠了身,回話“不是弟子聾啞,只是長輩談話,豈有小徒插嘴之理,小徒這就給兩位長輩問安,望長輩們無恙康泰,福澤連綿”
谷雨一語周全,倒惱得名晟青紅相間,應(yīng)接不暇,奈何此處是掌風長老“閑云殿”,并非“攬承殿”,所謂造次也要有個矛頭,更何況,自谷雨進來,話語不多,確實出師無名,索性住了口。
“名晟啊,谷雨這才剛進門,這些理法就免了吧,要不然嚇壞了新人,她也就誤會了你那份慈悲的關(guān)懷嘍,哈哈哈……”白掌風拍了拍名晟肩頭,很是奔放的將衣袍襟口敞了敞。
“是!”名晟抱拳向掌風長老,卻雙目貪婪的盯著谷雨,眼似刀鋒利,未從谷雨身上移去。
見他如臨仇敵一般瞅著自己,谷雨后背一涼,她有所顧忌的上下打量自己,并未發(fā)現(xiàn)不妥之處?!敖袢詹攀浅跻姡我宰屗绱岁庩柟謿猓俊惫扔晔前偎疾坏闷浣?。
谷雨自然是不認得此人,畢竟那日他虛情假意向患塵提醒之時,她人已在雪山之腰。余伯然自是認得,作為患塵的爪牙,平日作威作福當然鼎鼎大名,何況那日,何等刻骨銘心,即便當時他淹在弟子群里,對他的行為也是一舉一動看在眼里。
“今日有名晟帶來患塵師弟贈與的八寶琉璃樽,又有伯然送來了‘醉花釀’,何其美哉!不如各位就此用膳,我好答謝諸位才是!”說罷,白掌風高聲一呼,喚了弟子前來,大袖一甩,有條不紊安排下去,如此盛情款款,當真儼然一副老友重逢之喜。
“……”
“……”
“弟子惶恐,弟子身份卑微,怎敢與長老同桌而食!”余伯然大驚,不知何時跪倒在地,一副受寵若驚之樣。
“……”
“你呀——怎這般迂腐,你我同歲,能再活幾載光景?索性拋開那些繁文縟節(jié),自在一回又當如何?”白掌風廣袖一拋,一副視禮節(jié)不屑之意,說罷,便雙手攙起伏地的老者。
余伯然一直低著頭,眉頭皺如線結(jié),滿腹心事惹得氣息很是局促。
“伯然師侄,你的酒可曾送到我?guī)煾富級m長老處?”名晟忽地話鋒一轉(zhuǎn),朝余伯然問道。
“……‘攬承殿’路遠,還未得及趕去!”余伯然奉奉然曲頸,恭敬回道。
“不必送去,我?guī)Щ厝ケ闶?,只是你偌大恩情,如何敢不以回禮?”名晟口蜜腹劍,虛情假意的客套怎么聽都是赤裸裸的諷刺,這讓余伯然心生不詳之感“一壇酒何足以稱上大恩,師叔真是折煞了師侄,況且弟子真心孝順,無須談報”。
“此話錯矣,我?guī)煾溉糁以谕馐苋硕骰?,卻又無所回報,定要責罰于我,索性我斗膽,干脆借花獻佛,借掌風師伯琉璃樽一用”說罷,名晟從白掌風手中借過琉璃樽,自行將放置在桌上的酒壇開了封,“嘩啦啦”將酒倒了一杯。
“伯然師侄,師叔敬你”說著,便將琉璃樽遞到余伯然面前。
望著新酒從琉璃樽邊沿淅淅瀝瀝溢出,余伯然躊躇滿腹,對方分明擺起了鴻門宴,接還是不接?經(jīng)過一番掙扎,終還是猶豫的接了過去。
“好酒量!這一杯我敬谷雨徒孫!”名晟又乘滿酒樽,繼而遞道谷雨面前。
谷雨不識得此人,自然不會有所防備,爽口應(yīng)了聲,正準備遞過來,卻被余伯然一把扼腕截住“……小徒乃女流之輩不勝酒力,我看這杯酒便罷了吧?”。
名晟之心余伯然自然明了于心,若是不喝下這杯酒,怕他師徒二人今日便再難脫身,索性壯了膽“小徒有傷在身不能沾酒,為師的代她謝過”說罷,便奪過谷雨手中酒樽,一飲而盡。
名晟頓時得意狂笑“果然師徒有情,哈哈哈哈……”。
余伯然兩樽酒下肚,面染紅暈,這酒分明自己所釀,自己酒量也屬不錯,奈何過吼火辣,難以吞咽,看來醉否全憑心情,與酒本身無關(guān)。余伯然轉(zhuǎn)向白掌風,微醉顫顫道“長老之情,徒孫心領(lǐng),只因藥廬不能離人,在這只能別過”。
“這——也罷,去吧!”白掌風內(nèi)心忐忑,方才一幕,心里有所顧慮,名晟這般咄咄,強留只圖添難堪,便也松了口,趕緊命人送至門外。
……
“師父——”被余伯然連拖帶拽的谷雨不得其解,直到遠離‘閑云殿’,余伯然才松了手“記住,遠離名晟,越遠越好……”。
“怎么了師父?!”谷雨驚恐,方才他雖是不盡明白,但也多少感知,這個名晟不是個善輩。
眼見愛徒被怔住,余伯然斂了眼色,片刻,壓了情緒和聲道“人心隔肚皮,你定要聽師父的話,‘攬承殿’門檻高置,不是我們這樣身份可以高攀,你切記莫要接觸此殿任何人便可?!?p> 師父一本正經(jīng)嚴肅之樣,谷雨心里雖有疑惑,卻牢記于心。
“你等入門之日,乃是我門三年一度‘進階大典’,患塵本想倚靠此次大典晉升七階,孰料你四人不期而來,誤了良時,他便心生怨恨,故個中刁難,總之,他已對你等心生介懷,就要小心行事,不要留下話柄讓他抓住,門中并非所有高階之人都心寬于天,究竟是心胸狹隘之人頗多啊……”
面對師父苦口婆心,谷雨心懷感恩,有所感悟點頭應(yīng)到。
眼見弟子如此乖巧,余伯然也松了口氣“……門中高階之位也并非全部倚仗權(quán)勢而得,譬如師公他老人家就是例外。三年前,他才年方二十有一,憑借一身武藝,敗了全門弟子,奪得手中兵權(quán)。這三年中,無論北疆蠻子,南疆南夷均相安無事,他力求安定,平息煙火,百姓各安享得幾年太平,若是兵權(quán)落入他人之手,怕只因貪功冒進,引得戰(zhàn)爭連連。自古今來,戰(zhàn)爭都只是權(quán)利者不安分的貪婪與野心,即使戰(zhàn)爭失敗,苦的依舊是生活在最底層的百姓。他生于戰(zhàn)亂,知曉戰(zhàn)亂之苦,本可以默默無聞安身立命,卻不滿門中貪欲,這才站上擂臺,敗了全門中人……”余伯然對司竹空的經(jīng)歷娓娓道來,認真的模樣不免流露仰慕、崇拜之情。
眼見師父情緒一轉(zhuǎn),從方才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到現(xiàn)在如癡如醉,很是不一??粗鴰煾缸沓砂V樣難以自拔,谷雨心中忍不住笑意頻生,走上前去用手在師父眼前晃動幾下,不見反應(yīng),便“噗——”的笑出聲來“師父——”。
一連好幾聲余伯然才回過神來。
“他——真有這樣好嗎?”谷雨斜頭,嬉笑中夾雜幾分認真之意。
“你這丫頭懂什么,你對他的了解不過冰山一角而已,誒,不談也罷……”余伯然一臉對牛彈琴的失望,說罷便要轉(zhuǎn)身離去,突然一陣麻癢之感侵襲全身,忍不住左右搖晃撓背抓腿。
“師父,你怎么了?”谷雨追上來問道。
“也不知怎的,周身好癢!”
谷雨愣了一會,兀地恍悟,偷聲問道“師父多久沒有沐浴了?”。
谷雨的話引得余伯然回憶了一番,悄聲道“好像有三天了”。
谷雨忽地鼻子一慫,一臉嫌棄的別過臉去,不由得甩手扇了扇“師、師父,你該不會是長虱子了吧?!”
接著突然哈哈幾聲,忍俊不禁大笑起來。
眼見谷雨如此不羈,余伯然趕緊捂緊了她的嘴,瞥了瞥四周,四下無人,急呼呼的拖著她便往藥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