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九，是欽天監(jiān)耗盡心力選出的，八公主和親西戎的好日子。沒想到臨出發(fā)之前，八公主的陪媵中，竟然有人反酸作嘔，仔細查問之下，竟有一半人上個月不曾換洗，小德生得到消息，不敢怠慢，直接稟報了皇上，龍顏大怒，派了穩(wěn)婆過去檢查，十二個陪媵具已破身，其中四人疑似有孕，因為時日尚淺，御醫(yī)也無十足把握。原本皇上要下旨，全部杖斃，卻聽回稟的人說，所有的陪媵見了穩(wěn)婆，全都跪地喊冤，稱是被二皇子逼迫成奸，并非自愿，求皇上開恩。
盛怒之下，皇帝命人詳查，將負責看管陪媵的所有嬤嬤宮女，內侍護衛(wèi)，全都下了內廷司大牢，分開關押，先不審訊，堵了嘴，按一日三餐，鞭刑伺候，還不給食水，三天過后，剛解了銜口，麻核還沒扣出來，這些人就開始嗚咽嚎叫著，爭先恐后的向外倒自己見到的，聽說的，真實的，捕風捉影的，甚至是幻覺臆想出來的，內廷司掌使命人做下記錄，三次口供相符的，可以給些食水，不相符的，就接著用刑，不讓睡覺。每天都有扛不住瘋掉的，熬不住死掉的，十天之后，整理得井井有條的口供，裝了滿滿三大箱子，抬到了御前，最上面一卷，是內廷司得出的結論：確實是二皇子逼奸陪媵，致多人有孕。
皇上在皇后宮中待了兩個時辰，大發(fā)雷霆，期間摔了數(shù)只茶碗，皇后跪地請罪，直跪得額頭冷汗涔涔，花了清早起來，費了半個時辰才化好的妝。等皇帝面沉似水的起了駕，白嬤嬤才敢上前，叫了兩個大力太監(jiān)，將已經(jīng)跪得僵硬的皇后架了起來，放到了貴妃榻上，早有貼身宮女燒好了驅寒的藥湯，裝在黃花梨的沐足桶里，抬了進來。白嬤嬤雙膝跪地，為皇后解了襦裙，除去了鞋襪，將褲管挽到膝蓋上三寸，輕輕扶著皇后的腿，放進了沐足桶?；屎笠е?，強忍著兩條腿螞蟻啃噬似的刺痛，臉上已經(jīng)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汗水，白嬤嬤命小宮女投了熱熱的帕子，白嬤嬤接過來，膝行上前，給皇后凈面。
沐足桶里一連添了三次熱水，皇后蒼白的臉上漸漸泛起了微微的潮紅。白嬤嬤長出了口氣，又小心翼翼的，為皇后擦干了腿腳，穿上了嶄新的，繡著藕荷色折枝牡丹的白綾襪子。叫早已等候多時的兩名醫(yī)女，上前為皇后推拿活血。順著換后的心思，斥退了無關緊要的人，只留了心腹在跟前，聽候差遣。
推拿了足足半個時辰，兩個醫(yī)女才帶著滿頭滿身的汗，起身告退。貼身的大宮女上前，為皇后除去了簪環(huán)首飾，更換了輕便的常服，安放了燃著紅蘿炭的炭盆。用湯婆子熏暖了被褥。扶著皇后，依著大紅底兒繡金絲牡丹引枕，半躺半坐著。
白嬤嬤端了姜棗茶：“娘娘，老奴知道您不愛紅糖的味兒，特意用上好的棗花蜜調的，您嘗嘗！“
皇后就著白嬤嬤的手，喝了半碗：“還是嬤嬤的手藝好，金環(huán)銀環(huán)她們，怎么都調不出這個味兒來?！?p> “能得娘娘贊一句好，是老奴的福氣?！鞍讒邒邔⑼虢唤o宮女，在皇后床前的腳踏上坐下，“這個可是老奴的秘方，可是輕易不肯傳人的?！?p> “呵呵～～“皇后掩口輕笑，神色放松了許多，向后靠了靠，閉上眼睛，好一會兒，都沒有出聲，好像睡著了一般，剛有宮女想要過來伺候皇后躺下，卻被白嬤嬤用眼神阻止了。一時間，偌大的正陽宮中，安靜的能聽見皇后輕緩的呼吸聲。
“白嬤嬤，“皇后突然開口喚道。
“奴婢在！“白嬤嬤從腳踏上起身，后退了兩步，端正的雙膝跪地，恭敬應道。
“去吟心宮，宣本宮懿旨，李美人教子無方，縱子溺子，有違后宮之德。以至二皇子行止不端，私德有虧，著立即遷出吟心宮偏殿，入無因庵靜心修行。至于一直由李美人撫養(yǎng)的六皇子～～既然之前德妃自請降位，就降其位為德嬪，免去抄經(jīng)的懲罰，令其遷居吟心宮正殿，好生撫育六皇子。你跟德嬪說，畢竟是血脈至親，一筆寫不出兩個章字，她沒了小八在身邊，本宮跟她也是同病相憐，今日給她一個六皇子，也足以讓她心有慰籍。小八的新陪媵，本宮也讓她自己選去，小八的嫁妝，也可以讓她酌情再增添一些，盡盡為母的心意，莫要留下遺憾才好?！?p> “奴婢領懿旨?！?p> “還有，鬧了這一場，二皇子就算不被禁足，也送不成親了，這苦差事必定是要落在我皇兒身上，本宮需要你幫著參詳參詳。你速去速回?！?p> “是?！?p> 白嬤嬤宣了懿旨回來，才進含香殿，就看見皇后坐在炕上，炕桌上擺滿了各種冊子?？匆娏税讒邒??；屎笮Φ溃骸翱爝^來，幫我看看，都有什么是我皇兒用得上的，趕緊銷了賬，給他送過去。我在這宮中待得久了，都不知道他們現(xiàn)在都喜歡用什么了?！?p> 告了罪，白嬤嬤屈一膝跪在炕上，一條腿在地上站著，接過皇后遞過來的賬冊，細細跟皇后研究起來，從送親的隨扈，御醫(yī)，太監(jiān)，宮女，嬤嬤，小廝，到藥材補品，米面果蔬肉蛋，氈帳桌椅恭桶，被褥衣服鞋襪，慣用的熏香茶酒，馬匹車輦。足足討論了小半夜，皇后才心滿意足的睡下了。
白嬤嬤就胡亂在腳踏上，和衣而臥。陪著皇后絮絮的說到丑末寅初，才打了個盹。寅正時分，白嬤嬤就起身服侍皇后梳洗上妝，用了早膳，接受諸貴人品級以上的妃嬪前來請安。待看到德嬪低眉斂目的，跟隨眾人進了正殿。滿身中規(guī)中矩的衣服首飾，濃淡適宜的妝容，充分顯示出了德嬪對皇后娘娘的尊重。
皇后娘娘十分滿意，覺得自己這個堂妹還是乖巧懂事的，“今日德嬪的衣飾選得倒好，莊重又清雅，讓人看了舒服?！?p> “皇后娘娘謬贊了，臣妾自幼多得皇后娘娘教誨，時刻不敢或忘?！钡聥骞Ь吹幕氐溃Z氣神態(tài)十足十的謙恭誠懇。
“長姊如母，我呀，也是真心疼惜你，以后小八雖然離得遠了，但是只要你照看好了六皇子，以后他封了王爵，出宮開牙建府，你身為太妃，跟著出宮，多少逍遙自在，不比我在這深宮之中，不得見人好多了？”
“若是有那么一天，也是娘娘賜給臣妾的福氣，到那個時候，五皇子殿下定然子嗣繁盛，您每天忙著含飴弄孫，哪還有時間見外人呢？”
“你呀~~”皇后掩口葫蘆，“從小就這樣，嘴上跟抹了蜜似的。不過你可不能光記得疼六皇子，反倒冷落了小八。話說到這里，你給小八挑好了陪媵沒有？又添了那些好東西到陪嫁里面？說出來也讓我們見識見識?！?p> 德嬪連稱不敢：“陪媵，是我們章家送來了八個人，另外小八的貼身宮女里，有四個自請陪嫁，人數(shù)就夠了，倒是小八，幾乎把臣妾私庫里略值錢些的東西，都要走了，臣妾想請示娘娘，怕小八這樣，會違了成例，壞了規(guī)矩?！?p> “你呀，就是心思太重，小八是我大周堂堂的公主，別說如今是和親，就算是下嫁，給多少陪嫁都是應該的，再說了，你那私庫里，也沒什么有違規(guī)制的物件。不過，這樣你能留給六皇子的東西，怕是不多了~~也罷，男兒不像女孩兒家，終究還是要靠自己，大不了日后，本宮多多賞賜就是了。”皇后說完，端起茶碗就口，“說了這半日話兒，本宮也乏累了，就不多留諸位妹妹了，都回吧?！?p> “是，臣妾告退?！北婂鷭寤蚴撬闪艘豢跉猓蚴俏催_成目的，心有不甘，或迫不及待，或磨磨蹭蹭，按照位份等級，先后離去。
皇后脫了禮服，歪在貴妃榻上，喝了半盞溫熱的羊奶，越發(fā)覺得睡意朦朧起來，半夢半醒之間，覺得捶腿的力道忽大忽小，間隔也越來越長，心中就有些不悅，半張開眼，看見是白嬤嬤，一遍點頭打瞌睡，一遍拿著美人拳，有一下，沒一下的，在為她捶腿。想到她也是年過不惑的人了，昨晚又不曾安睡，卻還是強撐著伺候她，沒有半點怨言，是個忠心的。就開口道：“行了，你昨晚熬到現(xiàn)在，必然乏累，且回房去歇息，明日一早你再上來，明天是小八和親的大日子，別人掌不住，還要你親自替我看著才好?！?p> “這真是，奴婢不服老是不行了，再早個三五年，熬個三宿五宿的算什么，昨晚上還睡了小一個時辰呢，這就眼皮子黏的不聽使喚了?！卑讒邒呒れ`了一下，起身就要跪地請罪，被皇后抬手制止了，隱忍了個呵欠，方才笑道。
“本宮今日也覺得精神不濟得很，明明年歲上還小你十幾歲呢，快快回去歇著，這上下都得你照應著呢，你若是虧了身子，生了病，我這宮里，還不得亂套?！?p> “娘娘這話說的，奴婢可不敢當，那奴婢恭敬不如從命了，奴婢告退?！卑讒邒邔χ屎蟮馁N身宮女們，左叮嚀右囑咐，惹得皇后笑著嗔道：“行啦，你再這么不放心，就一刻都別休息，累死算了?！?p> 白嬤嬤方才一步一回頭的下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