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煩亂的心

　　晴朗的秋日，院落里的紫藤未謝，一串串晶瑩從碧綠的藤上垂下來，花瓣在蜜糖色的陽光下影影綽綽，窗戶開著，零亂的落在書案上。

　　宇文愷盯著崔瑜畫的羊舍、豬圈發(fā)呆。

　　幾個月來，他難得休沐，也難得在這樣美好的天氣獨坐窗前，偷偷舔舐自己并不美好的心情。

　　書案上淡淡蘭香的書簽題有四句詩，崔瑜的筆跡，“月出光在天，月高光在地，何當同心人，兩兩不相棄?！?p>　　風一吹，堂堂七尺男兒竟然有流淚的沖動。

　　何當同心人，兩兩不相棄，是跟自己嗎？

　　幾個月來，他用忙碌的工作麻痹自己，用作為男人的尊嚴威脅自己，回想起她決絕地樣子，寧愿被送回娘家也不愿跟自己坦白的樣子，沒有半句軟話的樣子。他逼自己不給她寫信，不打聽她的任何消息?？蛇€是會不由自主地在某一個呼吸間，在夜半輾轉(zhuǎn)難眠時，想她，不停地，想她。想她為自己煲的湯，想她看圖紙時專注的模樣，想她聰慧狡黠的笑，想她總是有那么多奇思妙想，想她偶爾的主動，還有喚著“安郎”求饒......想她的一切。

　　似乎時過境遷，他并沒有那么生氣了。

　　他想，既然瑜兒不愿意坦白那就給她點空間吧，既然她現(xiàn)在不想生孩子那就以后再生吧。她年紀小，任性再所難免，何苦要把她送走呢？況且她走時還跟自己誠心地認了錯，說不該避孕的。

　　他怎的就一時氣急，將她送回了娘家？還冠上“重修婦德”的名頭。想必她在那里很難過吧？會不會遭人白眼？會不會受不了呢？

　　自己這幾個月也是忙暈了，沒有一句問候，她一定心灰意冷了吧？！

　　宇文愷越想越后悔，甚至覺得當初做錯事的人是自己。心情煩亂不堪。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只不過，他這次約的不是楊素，而是大舅子崔瑯。

　　崔瑯早看出來妹夫?qū)γ妹酶揪头挪幌?。在工部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宇文愷曾無數(shù)次欲言又止，再加上他那日漸消瘦的面容，不可能只是因為工作辛苦。男人嘛，哪有工作不辛苦的??？重要的是心里敞亮、舒坦。

　　“郡公爺，可是要問問瑜娘的情況？”他也想趁此機會幫妹妹說說好話，總不能就這樣拖下去。

　　“大兄，她，在家怎么樣？”宇文愷問。

　　“公爺放心，爺娘都是開通的人，況且還有祖父祖母護著，瑜兒不會吃虧的?！彼^察著宇文愷的表情，“不過，估計家門是輕易不敢出的，族里畢竟人多嘴雜?！?p>　　宇文愷的眼里閃過一絲憂色，“都怪我當時莽撞，重修婦德，確實有些嚴重了！”

　　崔瑜的婦德其實他自始至終都沒有懷疑過。一個對長輩孝順有加，對下人寬厚關懷，對府里大事小事事無巨細的操持，還點燈熬油幫自己畫圖紙、出主意的女人，甚至面對害過她的人都抱有仁愛之心的女人，怎會婦德有缺呢？

　　如果婦德有缺，府中眾人又怎么會不時流露出惦記的意思，休沐回都不忘給夫人帶點土特產(chǎn)，盡管并不知道夫人什么時候能收到。就連老奸巨猾的宇文禮，也拐彎抹角勸過他，說崔瑜一心撲在這個家，忙前忙后的。會不會有什么誤會？

　　崔瑯見宇文愷出神，心中竊喜，“瑜娘從小身子就弱，剛來長安時又墜過馬，還沒養(yǎng)好就出嫁了。送她回去的路上，人也是蔫蔫兒的，不怎么愛說話。我這做兄長的，說不心疼那是假話，真怕她憂思過度，落下個什么毛病......”

　　其實他除了不知道妹子懷孕了，其他方面，比如吃好睡好都掌握。再說妹子從小心就大，誰想不開，她都不會想不開的。不過攤上這種事，哪個女人能好過？他這么說也不算夸大吧。

　　宇文愷一聽，本就煩亂的心更亂了。

　　雖說當時這個建議是崔茹提的，可人家那是給他個臺階先緩緩，怕他一氣之下休妻。

　　最終把老婆退回娘家還堅定的休書一封，讓人家“重修婦德”的是自己?，F(xiàn)在要接人家回來，總得有個名目不是？

　　就在宇文愷一籌莫展之時，他老娘也來煩他。當然是為了高燕的事。

　　“阿娘，你就別裹亂了，我無意納妾。”

　　“你這孩子，怎么一點責任心都沒有？都快三十的人了，孩子一個沒有，你讓我今后怎么面對你阿耶？”

　　“阿耶的孫子、重孫子何其多，不差我這個?！?p>　　“你這孩子......”蘇怡說不過，她就哭。

　　宇文愷見不得母親難過，“好了，阿娘，我盡快接瑜兒回來不就行了？！”

　　“你說什么？她這么對你，你還要接回來？你當她回來就會一心一意給你生孩子嗎？我告訴你，她是存心地不想要。她嫂子親口對我說，之前給的安胎藥，她根本就沒碰過。別說安胎，人家還避孕呢，你也不是沒看見？！”

　　“她不愿意生，那就不生！”宇文愷也不知怎么了，居然就說出了自己心底的話。他這是想瑜兒想瘋了嗎？

　　“孽障！孽障！我怎么就生了你這么個孽障！”蘇怡痛哭，“老公爺啊，我對不起你，安樂這是要絕后啊……”

　　然而，清河崔氏又有喜事。

　　楊堅夫婦特別著急給兒子們說親，十四歲的楊堅才剛?cè)⑵?，就著手給年僅十三歲的楊俊相媳婦兒。

　　相中的不是別家，又是崔氏女。獨孤皇后這是要把她外家的姑娘們都搬到長安的節(jié)奏？！

　　崔瓊是崔瑜堂叔公，皇后娘娘她娘的堂弟的孫女。她祖母說，可惜崔瑜跟楊俊的年齡不匹配，不然自家孩子嫁進宮豈不比隔著一層更好些？沒錯，獨孤皇后心里也感到惋惜，小瑜兒便宜宇文安樂那小子了。

　　崔瓊不差，或者可以說，很優(yōu)秀。“掃眉才子筆玲瓏，蓑笠尋詩白雪中”，說的應該就是她這樣才貌雙全的女子。

　　自小喜愛讀書、寫詩、作文章，特別是她寫的字鏗鏘有力，筆鋒俊美，完全不像是尋常女子的娟娟小字那般柔弱。

　　然而，不是每個有才情的女子都德藝雙馨，集美麗和善良為一身。也有一些有瑕疵，有缺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