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你可能不信,從我記事起,就總是做著些莫名其妙的夢,夢中總有個頂著頭雜毛的駝背老頭在羊皮紙上沙沙地寫著東西。有那么一兩回我耐不住好奇湊近了看,那些就成為了我見到后終身難忘的故事。
“元年三月初七陰
這樣的天氣總讓我想起那些蝸居在山洞里的日子。
那時候天總在下雨,潮氣從洞口蔓延一路鉆進來沾濕了我的軀殼,也讓旁邊那異域來的美人黏黏糊糊地貼在我的身上。
嗯,說實話,感覺還不錯,就是裹得太緊稍微有點喘不上氣,不過這也不是什么大事,畢竟美人性子莊重,這種機會也不是常有,要不是后面又生變故,我還真想留在那地方待上些日子。
哎?為什么要說‘又’?大概因為變故這種東西對勇者來說就像家常便飯。
是的,是的,不要懷疑,我就是那個勇者。
現(xiàn)在,好了,我要去吃飯了。
說到吃飯,就得講講這飯是怎么上桌的。
主要還是我那個鄰居,不,不是美人,是一頭聲音嘶啞難聽的巨龍。
好吧,事實上我并沒有見過它,我是說,沒有見過它的全貌,在事情發(fā)生之前,我住得跟它還隔了幾層。而且抱歉友善的巨龍先生,額,先生或是小姐,我真的不是有意詆毀,只是您不太愛說話,我們見面時也不是什么愉快的場景,所以,請您原諒我的魯莽,不嚴謹?shù)拇朕o以及無意的冒犯。
好吧,好吧,題歸正轉(zhuǎn)。
說起我與這位鄰居的會面,次數(shù)并不多,第一次時間太遠我記不太清了,大概是我剛出生不久之后那段日子。
那時候我剛剛被從冶鐵爐里拎出來,哦不,是閃耀登場。
當然是閃耀登場??纯磁赃吥莻€滿臉崇拜的小家伙就知道一定是這樣。但是那個帶著帽子的小伙計顯然不知道該怎樣表達他的憧憬之情,冒冒失失地拿著塊綠幽幽的石頭在我身上摸摸搜搜敲敲打打。
額,我覺得,嗯,其實我,哎,其實我還是更喜歡裸奔的。裝著石頭總讓我覺得有種莫名其妙的負重感,而且我認為那幾塊石頭破壞了我造型的整體美感。
可惜造型師不太聽勸。
說起那個造型師,我必須得說,他是我見到過的所有人類之中最善變的一個。即使勇士我后來見過那么多情緒豐富的動物,也沒有一個可以做到像他那樣切換自如,總是讓我嘆為觀止。
不過我也沒和他相處太長時間。
那天我正躺在桌上曬太陽。那地方其實不錯,地勢開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正對著鐵匠鋪那道小破門。接下來我就有幸欣賞了他最為杰出的一場表演。
看戲還是挺開心的,但是我是有點嫌棄他那張寫滿了開心卻又流滿眼淚鼻涕的臉。
所幸他還記得在觸碰我之前擦擦手。
那我就勉強當做沒看見他口袋里閃著光的賣身錢了。
三枚?嗯,我大概是最貴的。
在那之后我們就踏上了尋龍的旅程,和天南海北的金銀珠寶刀槍劍戟一起,住在一個憋氣潮濕的松木箱子里。
抬轎的車夫可能沒吃飽飯,一路走的顛顛倒倒,我分不清白天黑夜,也就一路忍受著他們形如醉漢的行跡和喋喋不休的閑聊。
??!
真吵。
我要開始討厭箱子了!
這樣不愉快的旅行經(jīng)驗讓我開始期待那傳說中惡龍的巢穴。
在那之后的見聞卻也更讓我確認了我之前的遇人不淑。
我和那位碧眼的管家先生在初到龍巢時有了短暫的會晤,十分感謝這位英俊的紳士將我從邪惡的木箱中拯救出來,并且將我和我的美人安排在了同一間臥室,為此我會時常感念您的恩德,并且由衷希望您能盡早擺脫惡龍的魔爪。
惡龍?
不認識。
我是真的還沒見過龍。
雖然在從王都到來的路上被迫聽了一肚子故事,但是我覺得他們幾個醉漢連抬轎都抬不好怎么可能講出來什么正經(jīng)故事,想想也是隨口胡扯,根本沒有經(jīng)過事實求證,只是可惜,這個想法我一直沒機會和當事人辯證過。
但說回那位巨龍先生或小姐,我曾好幾次隔著金子寶石綾羅綢緞窺見過它的部分身影。大多數(shù)時候是一兩片黑紫色的鱗甲,偶爾也有爪子翅膀什么的,有一次見到的是它闔著的眼,這邊也算是見了面了。
不過說實話,金子硌得慌,染料味道難聞,它的品味也真是不怎么樣。
之后的事情就有很多人知道了,但是,請相信我,作為一個親歷的勇士,我的版本才是最真實可信的,對吧?
就像之前說的,那天天氣不太好,美人是很美啦,但我總是在擔心山洞外面流竄進來的水汽弄銹了我的脊梁,染了這錚錚煌煌的銀色。
然而在我還沒來得及傷春悲秋順便享受一下難得的溫存的時候,就有一只手將我拔離了美人的懷抱。
天吶!
他抓我頭發(fā)!
還沒洗手!
我是不想回憶脊柱和巨龍脊骨摩擦的感覺的,雖然它的翅膀骨架結(jié)構(gòu)很美,但是這樣血肉相碰感覺真的很糟,尤其當對象是一位女士的時候,天吶,我甚至劃破了它漂亮的黑眼睛!
接下來的事情有點超出我的預(yù)料,那位有著龐大身軀的女士竟然沒有還手,我不明白這是不是什么新的流行趨勢?亦或巨龍小姐本性良善?又或者是我出現(xiàn)了幻覺?
不,不,我的溫度皆因龍血而滾燙。
我沒有看到龍巢之后發(fā)生的事情,沒洗手的劍客帶我回了王都,路上我好像看到了當初捧著金幣涕泗橫流的打鐵匠,還有更多的來不及深究的人。
架在兩根木頭上實在難受。
而且,我討厭松木。
兩個白胡子老頭成天拿著石頭往我身上比劃,誒呀,我怕是逃不脫這負重的生活了!
那劍客也時常帶我出去,嗯,冷冷熱熱黏黏糊糊,我又不是能自動調(diào)節(jié)的恒溫動物!
我的軀殼被套上了個花里胡哨的鞘,錚錚煌煌的脊梁有了缺口銹上了紅霜,于是我有了更多的時間躺著曬太陽,在這開了窗的高閣上觀望王都中紛紛總總來來去去的行人過客。
奇怪的是,我以前總覺得山中寂寥,到現(xiàn)在看來倒是在山中的生活更加活潑些,來了這繁華都城,卻反而有種了此殘生的落寞感。
怪哉怪哉,我可是勇者啊!
現(xiàn)在想想,倒是有點想念美人了。
美人!我的美人?!?p> 日出后我用了很久才從中真正醒來,回過神來早已過了初曉時分。說起來奇怪,往常做夢我總不能察覺自己尚在夢中,唯有那個老者所在的夢能讓我清醒地意識到并非實處,但也僅限如此,像今天這樣能湊上前去還是第一回,更別提夢里讀個故事醒來仍舊回味悠長,這樣一來,我倒是有些期待明天的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