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硯泠看陳夫人并兩位小陳小姐和太后都看著自己，只能頷首一笑。太后笑道：“這位是僉都御史寧大人的女兒，哀家也是一看著就喜歡。這不，召來給敏兒讀書作伴了?！?p> 陳夫人笑道：“寧小姐看著就好，還是娘娘會挑人兒。”寧硯泠聽她這么夸贊，雖是空泛，但是這對于幾年前的自己是完全不敢想的，更不要說接下來要和陳小姐共居一室。這些夫人小姐，在她心里，還和那個乞巧夜一樣，美人如花隔云端，她們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陳夫人和太后又說了會兒子話，直到唐嬤嬤上來提示時辰后，陳夫人才帶著兩個孫女兒告退了。太后搶在楚皇之前試探陳閣老之前便這么逼著陳夫人認(rèn)下了這門親事，這下即便是陳閣老有意見也無法再提了。這些后宮權(quán)術(shù)，寧硯泠看在眼里，冷在心里。更讓她不自在的是，以后和陳小姐同住，怕是不能像以前一樣和橙心一起共宿了。
果然，午后橙心聽說了這個消息后便得空急急地來找寧硯泠。她道：“太后娘娘這算是指婚了罷！”寧硯泠道：“那是，陳夫人都謝恩了。”橙心皺著眉頭說：“沒道理要你和陳小姐一起住的，這萱室殿還能缺得了屋子？只怕——”寧硯泠聽她說得心里發(fā)毛，搶著道：“怕什么？”橙心看她：“只怕太后是要你看著陳小姐的意思，陳小姐知道自己被指婚給固原王了罷？”
這話好似一聲炸雷，寧硯泠聽得呆了，原先只聽太后在跟楚皇提起此事，想來陳小姐是不知道的。本來就是，哪有父母那頭尚未議定，就先去知會女孩兒的道理。難怪那日自己說“都過了小選”的話，她面上波瀾不驚的，還以為是她修養(yǎng)好，現(xiàn)在想想她根本是不知道自己要被指婚給藩王。寧硯泠頓時背上驚出冷汗，自己那日不明就里，還說了“盼得和姐姐一般，有一樁好指婚”的話，也不知她聽明白了么。萬一太后不欲她先知道此事，自己卻走漏風(fēng)聲，那可如何是好？
橙心見她面色有異，以為是自己說的話的緣故，便軟下口氣來安慰她：“陳小姐好歹也是大家閨秀，不會為了婚姻一事想不開，而作出什么事情來。剛才我也是多慮了，妹妹千萬不要太擔(dān)心?！?p> 寧硯泠抬頭道：“我不是為著這個，我恐怕已經(jīng)說漏嘴了。”橙心道：“那也沒甚么，橫豎這兩天，她必會知道的?！睂幊庛鲇窒肫鸱讲懦刃乃f“看著”的意思，苦著臉道：“希望她知道了以后也能平靜地接受罷。”
下午，兩人在房里說了好久的話兒，直到晚膳前李公公來了。
早有小太監(jiān)在外面通報，寧硯泠和橙心忙給李公公行禮。李公公進了房間，眼珠子就這么轉(zhuǎn)了一圈，從橙心和寧硯泠的臉上飛快地掠過，道：“寧贊善，太后娘娘的旨意讓你同陳小姐同住，你可知道了？”
寧硯泠忙回說知道了。李公公道：“陳小姐只是在這里暫住，咱家就不叫小德子他們搬家具進來了?！彼呎f邊看著寧硯泠，寧硯泠道：“是，不必驚動了，橫豎我這屋——”“這屋也不寬敞，搬進來也沒處擱，不消幾日又得搬走?！崩罟由先サ溃瑢幊庛雒c頭稱是。
李公公道：“那么接下來的日子就要委屈寧贊善了。”寧硯泠道：“這可有什么委屈的，要委屈也是陳小姐委屈?！?p> 李公公聽了，收了笑容，一揮袖，跟著的小太監(jiān)便帶著橙心去門口守著。寧硯泠不知李公公為何有這動作，心下不禁忐忑，猜測自己方才是否說錯了話。
李公公見寧硯泠的樣子，重又微笑著搖頭，道：“寧贊善，此言差矣?！睂幊庛龅溃骸罢埞附獭！?p> 李公公聽了，也不自謙，只管往椅子上一坐，又指指一旁的凳子。寧硯泠見了，把心一橫，將凳子挪近，便坐了。
李公公笑道：“咱家一早就說過，寧贊善是聰明人。聰明人從來不能說傻話，這屋子好端端的給了你，那就是你的，任憑什么人來，委屈的就是你?！?p> 寧硯泠連連點頭稱是，李公公喜她態(tài)度，又道：“咱家一直在太后娘娘跟前伺候著，也沒什么機會和寧贊善說上話?！睂幊庛雒φf不敢，只自己沒機會聽李公公教誨。李公公聽了更喜，竟站起來，從梳妝臺上摸出一把梳子，細細地給寧硯泠梳頭。寧硯泠心下大驚，卻也一動也不敢動。
李公公感受出她微微的戰(zhàn)栗，卻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依舊不緊不慢地梳著。寧硯泠皺了皺鼻子，不知道接下來會怎么樣。只感受到耳邊似有呼吸聲，原來李公公慢慢地把頭低到她耳邊，輕聲道：“你看，現(xiàn)在這樣多好？太后娘娘中意著你呢，憑她什么首輔家的小姐，都越不過你的次序去。”
寧硯泠聽了，卻生出無力感。李公公越是這么說，她越是感覺自己的卑微，一如那年乞巧節(jié)在紅帳帷幕外影影綽綽地看著帳里人一般，有著云泥之別。
李公公道：“你可記住了，今兒這事是你委屈了。別人問起來，那不是拿喬兒，那就是事實。說的時候呢，不可以夸張，但是也不能輕描淡寫，就當(dāng)一樁普通的事兒那么一說，聽明白了嗎？”
寧硯泠只得點頭，李公公滿意了，又梳了兩下，道：“漂漂亮亮兒的，給所有人看看，叫她們知道，這給了你的就是你的，你得有自己的脾氣。在這宮里可沒有一味做小伏低，討好別人的！”
寧硯泠聽了，心里竟有一絲顫抖，恍如置身夢境，李公公的這番話，太如夢似幻了。
這樣的人，真的，是自己嗎？她用力閉上眼睛，仿佛要努力從夢中醒來。卻真真切切地聽見了李公公的笑聲，他道：“咱家知道，劉一保小猴兒的事情，你恨上咱家了?！睂幊庛霰牬笱劬?，從鏡子里看著他。
李公公卻笑得一臉慈祥，道：“你想救他，就得靠你自己?！?p> 寧硯泠回過神來，立刻否定：“沒有，沒有恨公公。”
李公公不置可否，仍舊笑道：“不用跟咱家扯謊，恨也沒有關(guān)系。咱家跟著太后娘娘這么多年，這后宮里恨咱家的人，怕是要從這萱室殿一直排到正陽門?！?p> 突然，李公公收斂了笑容，眼神變得犀利起來，道：“寧贊善恨咱家也沒有關(guān)系，這后宮里不怕恨，也不怕招人恨，就怕沒有用，一直是個廢物。如果對咱家的恨，能幫你往上走，一直走到那云端端上，你就盡管恨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