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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以瑾年

第二十九章 憶往

時以瑾年 叔于 2301 2019-01-16 19:25:00

    碧溪高燒不退,渾身滾燙如爐,加之背脊上的傷,病情不容樂觀。宋清行臨走前特意叮囑,每隔半個時辰必須喂她喝藥,香芹和孟長瑾便輪流照看藥爐,半點都不敢懈怠,直至第二日丑時病情才穩(wěn)住,身體的熱度終于也是慢慢地退去了。

  孟長瑾正握著碧溪的手反復(fù)摩挲,感受到她的體溫已不似方才那般滾燙,微微感到心安。此時聽到香芹進(jìn)門的腳步聲,輕輕一嘆:“這病情真是兇險,好在穩(wěn)住了?!?p>  “是啊。”

  香芹端著藥碗走了進(jìn)來,孟長瑾正欲接過她手中的藥碗,香芹微微錯身,拾起湯匙輕吹了兩下,往碧溪嘴邊喂去:“寶林,您去休息吧,我來喂碧溪喝藥就成?!?p>  孟長瑾拿起帕子,輕輕將碧溪嘴唇邊的藥漬拭去,搖了搖頭道:“我還好,倒是你也忙了一宿了,先去歇息罷?!?p>  香芹并未接話,只是一勺一勺往碧溪嘴里喂去,待碗里都空了,才半坐在床沿,盯著著熟睡中的碧溪,滿臉柔和:“奴婢第一次這么仔細(xì)看過她,往日她即便睡著了也不安分,這么一看,碧溪也是個十足十的美人呢!”

  香芹微微偏頭,嘴角輕彎,仔仔細(xì)細(xì)地瞧著碧溪。

  孟長瑾聽她這么說,也是覺得稀奇。平時最鬧的就是她,滿院子都是她的身影和笑聲,半刻都停不下來,如今這么安靜地躺在這里,才發(fā)現(xiàn)自己也未曾好好地瞧過她。

  一室燭火輕曳,將兩個昏黃的身影映在紗帳上,輕輕疊復(fù)。

  “寶林,可否說說你與碧溪以前的事呢?”

  孟長瑾聽她這么問,眉心一舒,仿佛陷入了久遠(yuǎn)的回憶,燭火在她臉上放肆跳躍,光影交錯。

  時間過了好久,仿佛過了一天那么久長,聲音才緩緩響起,卻不突兀。

  “我被接回孟府不到一年,碧溪就來了?!泵祥L瑾雙眸半合,嘴角笑意明顯,“她是被人伢子賣到孟府的,她來的才七歲,只有這么高,不,應(yīng)該是這么高?!?p>  她陷入那個時候的回憶,一邊說,還一邊比劃。

  “她那時面黃肌瘦的,來得時候身上還帶著傷,那些傷還全是在看不到地方。母親見我身邊沒什么服侍的人,便將她撥給了我。她進(jìn)府第一天,吳嬤嬤帶她去洗澡,她疼得直打哆嗦,但是一聲都不吭。”

  她說到這里突然一停,好像想到了什么,彎唇輕笑道:“那時吳嬤嬤可兇了,教她們規(guī)矩時出了一點錯就會打手板,那些年紀(jì)稍長她的姑娘都嚇得不敢吭一聲,只敢躲起來偷偷地哭。只有她,支起個脖子跟吳嬤嬤爭辯,即使每次都以她挨打而告終,我那時好像就明白了她為何入府會帶著那一身傷?!?p>  香芹眼眶中閃爍著若有若無的水光,撲哧一聲:“倒像是碧溪的作風(fēng)?!?p>  “我被接回孟府后,父親也不準(zhǔn)我隨意出門,因此即使回到京城兩年也不知道京城到底是什么樣子。碧溪每次隨吳嬤嬤出門,回來便會告訴我她那天的所見所聞,我從未聽過那么生動有趣的故事,也從未見過能將故事講得那么有趣的人,在我眼里她就跟二哥時常掛在嘴邊的說書先生一樣?!?p>  香芹有些疑惑,輕聲問道:“寶林之前不是住在孟府?”

  孟長瑾微點了點頭:“是啊,以前都是和蘭姨娘一起住在父親給我們安置的京郊別院里。那時管我們的嬤嬤和小斯看得很緊,一步都不準(zhǔn)我們出去,要買什么要用什么,都是他們置辦好了拿回來給我們,所以我六歲以前見過最高的便是那堵院墻了。”

  “有一次,我實在憋悶極了,便哄了碧溪帶我出去,那天我們逛遍了長街,還去了園子里聽?wèi)?,玩著玩著竟忘了時間,被府上小斯尋回時已近日暮。父親十分生氣,問我們到底是誰出的主意,碧溪想也沒想便跳出來說是她慫恿我偷溜出府的。我被罰閉門思過,而碧溪卻被打了三十戒尺,打完后還要將她發(fā)賣,最后還是長姐和二哥求情才留下來的。”

  碧溪在睡夢中突然一聲輕哼,可能是傷口又開始疼了。香芹和孟長瑾立馬起身,小心翼翼將她后背的紗衣掀起,輕手替她打著扇子。

  “就如現(xiàn)在一般,做錯事的是我,受罰的卻是她?!泵祥L瑾看著碧溪,聲音很輕很輕,卻掩不住那深深的自責(zé)。

  香芹一直聽著孟長瑾的低訴,也回憶起自己還未入宮時的時光,如今聽她這么說,立馬動容道:“碧溪定是心甘情愿的?!?p>  孟長瑾聽到香芹這么說有些驚訝,在她印象中,香芹一直是一個識得大體,體貼入微卻低眉順目之人。現(xiàn)在眼前的香芹,眼中燭火躍動,眉目中透著一絲堅毅。

  “奴婢有個妹妹,從小就愛闖禍,我爹爹每每問我們到底是誰闖的禍,我都會替她攬下錯事。爹爹的藤條打下來很疼,但我那個時候只想著,還好不是打在妹妹身上,不然她肯定會疼得大哭的吧。”香芹轉(zhuǎn)過臉看向孟長瑾,伸出手覆在她手上,含笑道,“碧溪一定是將寶林看作是自己的親妹妹,所以她寧愿那些戒尺全是打在她自己身上,也不愿您受一丁點兒的傷。”

  孟長瑾好似被澆了一桶滾燙的熱水,身體輕微一顫,一股暖意緩緩涌起,將她緊緊包裹。

  一直以來,都像姐姐一樣護(hù)著自己的碧溪。

  那么在乎她的碧溪,那么傻的碧溪。

  “所以寶林無須自責(zé),如若今日受罰的是您,她心里一定不會比今日好受?!毕闱凵钌畹刈⒁曋祥L瑾,半響,才又道,“此前,我一直不懂,為何碧溪會對寶林您如此忠心耿耿,只要是您的話她從不會有半點的懷疑,您要做什么她都無怨地追隨您。那日在文德殿,她更是不顧一切地豁出性命去維護(hù)您。也是那日在文德殿,奴婢好像就知道了,她……為何會對您這般忠心了?!?p>  孟長瑾似是不解地問:“為何?”

  香芹深深呼了口氣,才緩緩道:“因為寶林也是如此待她的,您在敬妃面前一直故作無知,可那日卻為了她對碧溪十分輕慢的口吻頂撞于她,僅為了這個也值得碧溪對您的付出?!?p>  孟長瑾想到自己當(dāng)日的話語搖頭笑了笑,卻不答話。

  香芹仿佛猜中了孟長瑾的心思,堅定道:“想必寶林也去問過了安達(dá),不管寶林有什么顧慮,香芹的回答也同安達(dá)一樣?!辈坏让祥L瑾回答,立馬起身去推她,“寶林莫忘了還要天亮還要去文德殿抄書呢,這也不是個輕松的活,趕緊去歇息吧!”

  孟長瑾被她推至門外,望著合上的門,微微嘆了一口氣,心中也仿佛被什么給塞滿,無法言說,卻又異常安心。

  東方天際露出一絲魚肚白,晨風(fēng)清甜,盈盈滿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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