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郡府井然有序,遲韶將管理諸事交予他人,通宵兩日批改出一套完整的政法,命人頒布下去。這政法并未改變多少,與沈莼丘相差不多,只是新增了三條:
江東地區(qū)無業(yè)游俠,均可以來鎮(zhèn)東郡府,實力足夠便可以謀取一份職位。文有文試,武有武試,二者不必兼有,善其一者即可。
嚴(yán)遵國法郡法,亂殺人者,終身監(jiān)禁,錯不知改者,凌遲處死;不遵守買賣法,盜竊者,按商品原價十倍賠償,強賣者,處十年監(jiān)禁;關(guān)閉郡內(nèi)香憐閣,禁止虐待、買賣奴婢,如見,處十五至二十年監(jiān)禁,駁免官職,終生不得入朝堂。
尊天地,敬鬼神,對死者不敬者,一律處死。
“遲姑娘,這法度嚴(yán)明是好事,不過如此武斷地立下郡法,怕是民憤四起?!毙骆?zhèn)東郡府文試考官長孫淵道。此人年歲不大,未及而立,但滿腹學(xué)識,七步成詩。
“你什么意思?!边t韶呡著她手上那一小杯茶,眉頭微微皺了皺,“還有,下次見面,能不能給老子帶點兒酒來,這茶苦澀,不好喝。”
長孫淵眉頭微凝,將視線從郡法修訂中拔出,看著遲韶倒在椅子上,漫無目的的看著茶杯。雖說遲韶問了兩問,不過他似乎并沒有在乎遲韶的第一個問題:“琴棋書畫,能作詩,懂樂舞,此乃賢女也。遲姑娘可謂樣樣不通。”
“所以呢?”遲韶將茶杯放在桌上,懶散地看著長孫淵,眼睛瞇成一條縫,嘴角微微揚起。
“圣賢者則千古留名?!遍L孫淵道。
“若無天資?”遲韶道。
長孫淵無話可接。細(xì)來想想也是,若無顯赫背景地位,才華也無處展露,就算寫下足以成為千古名篇的詩句,無名無氣,也無人傳誦。
遲韶見長孫淵不再言語,凝神思考,便道:“你還沒回答老子,你發(fā)語的第一句是何意?!?p> 長孫淵一愣,回過神來道:“在下的意思是,這郡法確實可以短時間內(nèi)保證江東地區(qū)的穩(wěn)定,但要持續(xù)百年,卻是不妥?!?p> “你見過那部政法持續(xù)百年的?”遲韶笑道。
“所以遲姑娘的意思是?”長孫淵疑惑。
“皇帝改了,政法不就改了?”遲韶回答得很朦朧。
“陛下玉體平安,至少可以掌朝五年?!遍L孫淵凝眉,身子向前靠了靠,嚴(yán)肅道。
遲韶見他此番正經(jīng),心里自覺好笑,也將身體撐在桌上:“那便賭,若是三年后這江山易主,便是老子贏,若是三年后老子死了,便是你贏?!?p> 長孫淵知道她所謂的江湖規(guī)矩,便道:“賭什么?”
遲韶道:“若是老子贏了,老子保你做丞相,不過前提是你要效忠于老子,不得有二心。老子輸了,到時再論?!彪S后笑笑,徑直離開。
郡法實行后的三個月,江東地區(qū)安定異常,郡法嚴(yán)格規(guī)定,遲韶在鎮(zhèn)東郡府壓著,無人敢觸犯,市井之上,那些脾氣暴躁之人也學(xué)會所謂隱忍,以笑示人。
混跡市井之人大多來到鎮(zhèn)東郡府,通過武試且戰(zhàn)績優(yōu)異之人成為遲韶的親兵,更多人勉強通過,卻也謀得館兵一職。
短短的三個月內(nèi),這郡法似乎還頗有成效。
“媽的?!边t韶從屋頂跳下,收劍入鞘。她方才剛解決完一個雞毛小賊,那家伙殺了人不說,還搗毀攤販,死不賴賬。如此想來,就算是凌遲上百遍也難解遲韶心頭之憤恨,一劍斷頭還真是便宜他了。
話說三個月前那把搶來的劍已正式成為遲韶佩劍,劍鞘上刻著歪歪扭扭的“臨天”二字,筆法僵硬,刻得深淺不一,倒顯得有些不為美觀。
“遲大人回來了。”長孫淵見遲韶心情不好,改了稱呼,恭恭敬敬地行禮歡迎。
“不必這么虛偽,有什么話快說?!边t韶攏攏頭發(fā),走進屋去。
“遲大人有沒有覺得,這三個月來過得很安穩(wěn),安穩(wěn)得有些異常?!边@三個月來的一切側(cè)面印證了長孫淵的那個猜想。
遲韶不禁諷笑道:“過得安穩(wěn)不好嗎?”
長孫淵苦笑道:“安穩(wěn)自然是好的,不過,我鎮(zhèn)東郡府所管轄的江東地區(qū)這三個月來都屬于獨裁狀態(tài),上級竟然沒有人匯報與陛下......”
如此看來,攔截下所有情報奏折的人就一定是太子了。“有人幫我們,這不好嗎?”
長孫淵突然嚴(yán)肅起來:“有人自然是好的,但那人若是......”
“老子罩著沒人敢?!边t韶不耐煩,“一介男子,多心多疑鬼鬼祟祟作甚?!?p> 長孫淵立刻閉嘴。
遲韶沉默片刻,定下情緒:“這一周的諸多事務(wù)便由你來管理,明早老子出城,去南邊?!?p> 長孫淵本欲問其詳情,不過最后卻只有一個字:“是。”
次日清晨,遲韶駕馬出城門,一路南下,一日之后便至城南地區(qū)。
話說這南方氣候濕潤,雨水頗豐,道路泥濘,卻是不知會不會影響遲韶發(fā)揮。
遲韶所住之處距安南郡府不遠(yuǎn),她本是想早晨登門拜訪,不過這府兵似乎是盯上自己,硬生突圍會耗費時間,若是惹來府兵包抄,上報與陛下就不好了。這安南郡府不伏太子管轄,這時候惹出事來怕是不妥。
遲韶思量許久,直到子時中才持劍出門,走在星零燈盞的街上,趁著夜色繞到安南郡府后門,兩腳蓄力躍離地面,輕功翻上墻門,輕輕躍下。依遲韶的經(jīng)驗,不至子時末,這安南郡守是絕對不會安寢下的,所以此時,安南郡守徐文的房間應(yīng)該是長著燈的。
遲韶悄悄溜進郡府,不過令她稍有些驚訝的是,這里大多數(shù)房間燈火依舊亮著,不過并未有什么人巡視。這倒是奇怪得很。
她躲避著房間的燈光,將安南郡府幾乎轉(zhuǎn)了一圈,這才明確了徐文的房間。遲韶貼在墻壁上,透過紙窗,她看著徐文更完衣,依次吹滅了燭光,整個房間黑暗下來。
遲韶悄悄走到門前,左手輕輕推了一下。徐文的房門是鎖著的。
遲韶會產(chǎn)生那種驚奇的想法大概是因為她就寢從不鎖門,有時紙窗開著便睡下了?;蛟S是因為她常年浪蕩江湖,五感靈敏而已。
若是再江湖,遲韶當(dāng)然是選擇一腳踢開房門,與那人決戰(zhàn),或者偷偷撬開門鎖,掀了那人的被褥,再當(dāng)著胸口刺上一刀。這種讓人生于安樂死于迷茫的感覺可是好的不能再好。
不過情景不一樣,堂堂安南郡府,又不伏太子管轄,她還想要借安南王府的兵,進而放肆一鬧是不可能了。如此一來,從正門堂堂正正地進是不可能了。
遲韶長嘆一口氣,灰溜溜地溜到另一扇窗前,輕輕往后拉。大概是幸運,這扇窗沒有鎖,而在屋內(nèi),可以張望到一張木桌,桌上放有紙筆,還有一本書冊。這大概是所有多情之人必備的一張書桌。
“最讓人放心的關(guān)系便是利益關(guān)系”,遲韶張望許久,卻并未發(fā)現(xiàn)什么值得利用的東西。不過想想或許也是,這徐文少年習(xí)過武,在江湖上頗有地位,不過早在十幾年前便淡出江湖了。江湖人整日便是打打殺殺,恩恩怨怨,說來也沒有什么可記錄可掛念的,所以這書桌上的東西,大概都沒什么用。
遲韶緩緩將視線轉(zhuǎn)向一旁,衣架上掛著一件披風(fēng),借著淡薄月色來看,大概是一件繡金龍的黑色披風(fēng),制作精美,應(yīng)該是一針一針手工縫紉出來的;長度適中,不過足夠賣個好價錢。
遲韶緩緩抽劍,看著睡床上的人,長劍劍鋒悄悄逼近那件金龍秀紋的披風(fēng),劍鋒一挑,便從那衣架上落下來,搭在劍脊上。遲韶心底呼出一口氣,緩緩抽回長劍,左手抓住了那件披風(fēng)。
突然,遲韶眉頭一緊,忽見徐文從睡床上下來,右手捻住披風(fēng)一角,正欲抽回。他的眼眸反射著月光,暗淡的瞳孔里閃射著那一抹光亮,注視著你,不狠,但他的命令很堅定。遲韶心驚,左手一緊,將披風(fēng)抽離出來,搭在左肩上。徐文眉頭突然凝在一起,身影一閃便消失在屋內(nèi)的一片黑暗之中。
看來是真的撿到寶了。
徐文武功了得,遲韶早有耳聞。不過那只是從眾人口中聽來的,她到底還沒有親眼一見。
遲韶收劍入鞘,兩腳躍離地面,右手輔助一撐,便躍到這屋頂之上。不出她所料,不出片刻,徐文披著一件白色披風(fēng)緊追上來,衣擺墜地,在黑夜中顯得格外扎眼。
不過沒有這些時間鬧了,遲韶索性將披風(fēng)披在自己肩上,左手抽出短刀,刀鋒指著徐文。徐文似乎并不畏懼,一步步,緩慢地朝著短刀刀鋒走來,一步步將遲韶逼到屋檐處。
身后并無退路,下一座房屋隔得不近,遲韶輕功不好,這一躍萬一有什么差錯,她這一生便折在這小小安南郡府上了。
想到這披風(fēng)是徐文的弱點,遲韶一把將披風(fēng)扯下,短刀刀鋒抵住那只金龍圖案,好像她稍稍一用力,那只金龍便會被劃破一樣。
徐文終于愣住,向后退了兩步,沖遲韶道:“公子要什么,徐某給便是只是那龍紋披風(fēng),還請公子還給徐某?!?p> 遲韶笑笑,將短刀收回刀鞘?!肮?,我便說這披風(fēng)是個寶貝,拿來果然有用?!?p> 徐文凝眉,向前邁了兩步,語氣懇求道:“公子,拜托了?!?p> “不想你個江湖人竟會像一個人求饒。”遲韶笑笑,提出條件,“我有兩個條件,你若都能滿足,這披風(fēng)便還你。若不能......結(jié)果我就不用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