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愈黑,覓園門前的燈影搖綽,嵌在沉沉夜色里,倒越發(fā)顯得光亮剔透了……
阿元披著薄衫,側(cè)臥在窗邊的美人榻上,看著窗外的夜空,深沉而優(yōu)雅,母親是在天上的吧?是哪一顆星星呢?母親不喜吵鬧,許是那顆獨自閃著的星子,也或許藏在云后?是不是孤單了些?
“小姐,天晚了,歇了吧?”阿霜雖不欲打擾自家小姐,可眼看著天兒晚了,小姐身子還沒恢復,早些休息的好。
阿元撫著左手腕上的鏤空玉鐲子,聲音有些飄渺:“阿霜,我想起以前在膠東的時候了……槐花開的時候,我總哄著小妧兒說槐花粉蒸好吃極了,小妧兒就會央著二舅母做,每次二舅母做出來,總是先給我盛,她怕是早知道,是阿元想吃吧,雖然味道也很不錯,可每次我吃著,不知為何,都沒有母親做的好吃啊…許是自家的槐花兒更香一些?”阿元輕笑了聲。
阿霜知道,小姐想的怕不是膠東,也不是什么槐花粉蒸,想的是夫人吧……
……
清水院里。
宋戊郢自進門便沉默著,不曾說過一句話。
姚靜癡癡地看著這個人,假戲真做的從來都是她自己啊。
封敏冷漠,這個人又何嘗不是?
卻還是調(diào)笑著說道:“老爺,這么晚了,可還想著事兒?”素手輕輕地撫上宋戊郢的外衫。
只宋戊郢還想著阿元的事情,終是只余一聲嘆息……捉住了姚靜欲作亂的手,冷淡回了句:“天晚了,歇了吧?!?p> 兩人躺在床榻上,姚靜輕輕撫著宋戊郢的背,眼里流出的淚滲入了發(fā)鬢,又輕輕拂去痕跡。
身側(cè),背對著她的男人卻毫無知覺。許是這只手擾了他休息,終于轉(zhuǎn)過身,抓住姚靜的手,說了句:“晚了,睡吧。”
姚靜努力忽視著心口的空缺,任呼呼的冷風吹得心口冰涼。依舊溫聲細語:“老爺,大小姐上元前夕的生辰已過,如今已經(jīng)十六了,很快冬月十三,二小姐也滿十六,轉(zhuǎn)眼都到了說親的年紀……”
“阿元的親事先緩著,這個你暫時先不用操心?!彼幌哺叨Y,這天下好男兒甚多,等她找到合眼的,再說也不遲,他的阿元值得更好的。
姚靜尤不死心:“那二小姐……”
“你先留意也可?!?p> 差別這般大么?你終究還是舍不得吧,即便那人從來不曾心悅過你,也要給她的女兒找到最好的,你也真可憐,我們…一樣的可憐……
“妾身終歸一個姨娘,不曾見過世面,怕認人不淑,耽擱了二小姐……”
“那便也先緩緩,還有些日子?!闭f完便又轉(zhuǎn)過身,“睡吧,明日有早朝?!?p> 宋戊郢轉(zhuǎn)過身,其實他也懂姚靜的意思,府里有談婚論嫁的女兒,卻沒有主母,確實說不過去,只他無法接受除了封敏,別的人做主母。
心底只有一個偏激的想法,除了她,不能是任何人,這位子,只有她能坐,她沒了,沒主母也罷……他終究,還是自私了。
姚靜眼底的淚愈發(fā)洶涌了,宋戊郢,你可真是小氣。封敏死了,她是活該!你也活該如此!
我明明知道結(jié)果,卻還是義無反顧地做了推手。我…也活該如此……
天道輪回,果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封敏死了,她…怕是也活該吧,那個人又豈是會憐惜她的人……誰叫這些個男人都是石頭心腸,偏偏她們不是那滴水,穿不透,自己卻先粉身碎骨了,真是可悲……
……
一種相思,兩處情仇,眉頭苦,心頭更苦。
誰是誰的朱砂痣,誰又是誰的蚊子血,誰是誰的白月光,誰又是誰的米飯粒呢。
到頭來,明知一場空,還是死死抓著,哪怕硌手……
……
君不見,城上日,今暝沒山去,明朝復更出……
早間微涼,阿元起身后準備出屋轉(zhuǎn)轉(zhuǎn),拗不過邢嬤嬤,終是披了那件廣袖湖藍絲夏布單衫。
西廂房檐下養(yǎng)著三盆寶珠茉莉,開著小花,香氣襲人,倒是可愛的很。
“小姐。”
阿元聽到丫頭的聲音,回身一看。便見阿芷提著花灑,是準備給花兒澆水吧。
“這花兒可是阿芷在養(yǎng)著?”阿元輕笑著問道。
“回小姐,這花兒原是歸瀾姐姐在養(yǎng)著,后來便交給婢子看著了。”阿芷低頭回話,有些拘謹。
“阿芷,你家小姐可是貌丑得不忍看?”阿元佯怒,想嚇嚇這丫頭。
“小姐恕罪,婢子無此意。”阿芷說著便要屈身。
阿元忙搭上手:“傻丫頭,我嚇你呢,聽她們說,你這小臉兒素無喜怒,我就看看是不是真的?!庇中α寺暎骸肮?zhèn)餮孕挪坏?。阿芷,你若笑起來,指定能把你家小姐我迷倒了?!闭f完好似在想著這畫面似的,嘴角一直上揚。
阿芷有些無奈。卻又見自家小姐眉頭一蹙,鳳眼兒里閃著一絲擔憂。
“不過,貌美過人的女子,到底是要人護著的?!卑⒃氲疆斈旰屯庾娓冈诨磽P時,美貌女兒何其多,奈何個個皆離索。
異于尋常,不是匹夫懷璧,便是報應不爽,容貌亦是,說到底不過人心作祟,尋常人接受不了異類的存在,過優(yōu)便遭攻訐,此法不成,那便神化,總歸會安撫了自己可憐又卑鄙的心思;過劣則遭排擠奚落。
人心著實可怕,說到頭,不過一抔黃土漫天撒,誰又比誰高貴到哪?
阿芷錯愕了,一雙美目都有些呆。小姐沒事吧?好好地為什么要敲自己的頭?
卻說阿元也知自己的想法有些古怪,與現(xiàn)世總歸相悖了,趕緊敲了敲頭,回神回神,多思傷身。
沒有仰仗的美人啊,護不了天下,護身邊這一個也成啊……
想著雙手忽得握住阿芷的胳膊,神色鄭重,鳳眼兒里的調(diào)笑都沒了:“阿芷,你可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美貌與生俱來,有時卻也是負累了。不過你安心,你家小姐護你一個美人兒還是可以的。所以也不必刻意冷著?!?p> 見阿芷無甚反應,阿元又當自己老毛病犯了,說著搖搖頭,輕笑著:“阿芷,你家小姐說到做到。”留下一句便轉(zhuǎn)身出了西廂。
阿芷拿著花灑,一時僵在了那里。美目流轉(zhuǎn),竟星星點點泛了淚花,這個小姐,可真是……
以后是不是可以不那么擔驚受怕了?
……
這廂阿元回到內(nèi)室,坐在美人榻上,臉上還泛著些紅暈,阿芷是被嚇到了吧,唉,這毛病,這么多年還是改不掉啊……
——大小姐,您摸著良心問問自己,您真的改過么?
……
日頭一起,蟬鳴便相隨。
這廂阿霜風風火火跑進來:“小姐——廖飛剛剛遞信兒說,太爺未時末便可到城門,小姐可要出去接太爺?”
“未時末?”阿元一驚,忙起身,“快讓我換身衣裳,再不就怕趕不上了。”
說著歸清趕緊去衣櫥取來衣衫,阿霜又幫著小姐打理好發(fā)髻,理順發(fā)尾。
待收拾好,阿元便帶了阿霜和阿芷出門去了……
走到府門,便見一黑衣少年等在槐樹下,看到阿元出來,忙上前行禮:“小姐。”外祖身邊的人從來不叫她表小姐,只呼小姐。
“廖飛,許久不見,你怎的這般黑?”阿元搖頭惋惜,略有嫌棄,原也是個清秀少年,怎地一副糙漢樣兒?
廖飛不曾答話,只默默走到阿元身后時,腳步頓了一下,不知是因為看著美人,還是聽了阿元的戲言。
……
城門口,擺著不少涼茶攤兒。一架灰撲撲的馬車緩緩而進,要說有什么特別的,也就車夫了,身姿挺拔,精神得很。
這邊阿芷只見阿霜忽得跑到茶樓欄桿上,又興沖沖跑回來,正疑惑著,又瞟到,那黝黑少年似乎也高興得很,小姐鳳眼兒一直瞅著樓下,想來是小姐的外祖父了。
“阿芷,快跟上?!卑⑺姲④瓢l(fā)愣,趕緊拉著阿芷的手,跟著阿元出了茶樓。
……
“太爺,廖飛說,小姐來這兒接您了,可要下車等等?”廖光和廖飛是雙生兄弟,明明廖光是小弟,卻比廖飛成熟穩(wěn)重的很。廖飛可是為了顯得更有長兄風范,才不捯飭捯飭自己的?
“元元兒來了?趕緊下車!”說著不待廖光打簾,就自己先行下車了。
阿元見祖父已經(jīng)出來,趕緊快走了兩步。
洛陽一別,許久未曾見祖父,怕是攢了許多話兒了……
奔跑的柚子耶
君不見,城上日,今暝沒山去,明朝復更出。出自《白蛇·緣起》中的《何須問》。柚子相信:懂你的自會懂你,阿宣一句:人世間多的是兩條腿的惡人,長條尾巴怎么了。被戳到淚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