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夜里,九皋水業(yè)就出了事。
懷玥在渡口附近的小店吃面,心里正埋怨這里的面湯怎么淡得跟過水面條一樣,才想找店家要點蘸醬調味,卻見單進匆匆地領著二十幾個壯漢往渡口去了。
這里離渡口近,木橋邊上是倆吊著大燈籠的木柱頭。那些壯漢手上的家伙被照得亮晃晃的,有兩個下去放了船板。只聽見店家嘆道:“又出事,最近真鬧騰?!?p> 懷玥回頭看了店家一眼:“又出事?”
店家接著擦那幾張不知擦了幾遍的桌子,一邊說道:“這年頭哪有幾天沒事的?袁府不來鬧,也有別的地痞騷擾。今兒燒你貨船,明日跟你開個玩笑,就是玩笑鬧得有點兒大?!?p> 單進回頭吩咐幾個頭手看好倉庫,以防走水,臨走時見懷玥在小店里,趕緊來招呼一聲:“單某還要出去一趟,懷兄弟要沒別的事兒,今夜最好待在屋里別出來?!?p> 懷玥不以為意,學他幾個頭手喚他‘單爺’:“這是去哪兒呀?”
單進神色焦慮,看著穩(wěn)重如山的一個大佬爺兒們,這時候卻比小伙子還站不住腳?!熬任倚?,袁府的人把他捉進尊圣塔啦!”
原來是兒子被捉了,難怪如此著急。懷玥又問:“你兒子是得罪了什么人?”怎么不抓進地方牢獄,反倒關塔里去了。
單進一嘆:“他一個九歲的孩子能得罪什么人,不是別人要做文章,便是沖我來的!懷兄弟吃好就回屋里吧,我?guī)е苄謧冞^去,很快就回來?!闭f完,便隨手下一同上了船。
單進安排的女使過來替懷玥付了錢,從店家那里要了蔥花香油給懷玥遞去:“這老趙的面都是素的,姑娘不討香油,他便半點也不會給的?!?p> 懷玥直接把那一盞蔥花香油倒碗里,攪拌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好奇:“袁府的人只抓了單爺的兒子嗎?”
女使搖頭:“那倒不是,他們抓了幾個名門小徒,好像還抓了什么醫(yī)圣的小徒弟,都是孩子?!?p> 醫(yī)圣的小徒弟?老師父就她一個徒弟,哪來的別的小徒?難道是齊拂之還有個弟弟,她卻不知道?懷玥想著就覺得糟心,找來一個廝兒把船劃到對岸去了。他們的小船順著河流北上,停在了烏沙小鎮(zhèn)邊。
前方停著沒有旗號的兩艘貨船,正是單進乘來的兩艘,岸上卻只有一人。
那是個老和尚,穿著一身茶褐長衫,脖子上掛有一串無患子果核串成的佛珠項鏈,手上拿著兩支火把。他的打扮像普通院里的修禪僧人,可他赤-裸著雙腳,身形站姿更像行腳僧人。
老和尚發(fā)現他們,不拘言笑地問:“阿彌陀佛,幾位施主哪里去?”
懷玥雙手合十行禮道:“晚輩初來淮安,友人相邀一睹尊圣塔苑風采。今日月圓,正好是個好日子?!?p> 老和尚有些隱晦道:“施主來得不巧,如今尊圣塔香火雖盛,但百姓不能入內供香火,何況今日有官兵值守,施主今日還是作罷的好?!?p> 懷玥故作焦慮,“哎喲,那怎么行,我那好友早就到啦。誒,這位師父可是尊圣塔的僧人?”可見老和尚沒有要回答的意思,便只身前去了,剛跨出幾步,就被老和尚攔住了去路。她小臉微揚,盯著老和尚嗤笑道:“看來大師也不是尋常僧人啊,大師這是有意阻攔,不算好心勸慰了吧?”
老和尚語氣更硬了些:“施主莫要意氣用事!”
懷玥的手放在腰間軟鞭上,警惕道:“大師是讓,還是不讓?”
劍拔弩張之際,尊圣塔的方向射了一記沖天炮上來,兩聲炮響后,火光在夜空中彌漫開來,塔頂在火光中逐漸被吞噬得沒了蹤影。
老和尚道:“施主還是回去吧?!闭f罷,將那兩支火把丟到單進的兩艘貨船上了。
懷玥沒料及他會燒船,而且燒得還是黑翎堂的船只,驚怒之際,喝了一聲“救火!”話音剛落,屈膝往老和尚腹部頂了一腳,這一腳虛招一晃,左手忽然下勾打他下腹,右手化掌拍他下顎。
老和尚身形一閃,纏手化解攻勢,招數未老,雙掌并作獅子口一步打來,可懷玥卻認出他的招式,抬手頂肘,踏踏幾步,后退向右側十幾步外。老和尚蹙眉道:“你是什么人?”
懷玥自腰間扯出了一條七尺來長的細軟鞭子,一揮即從身后起勢甩下,但見對方一躲,便縱身向前,撩花向內兩側鞭笞,步步緊逼。
怎知老和尚身形極快,對她的鞭法又好像非常熟悉,每次眼看要打中時,必能輕巧躲過。數招下來,懷玥揮鞭之處,草木碎石都被打得一片混亂。老和尚卻不緊不慢地對招,早不像前面幾招的狠厲,大多以虛招試探。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真正過上的也不過七八招罷了。
懷玥看出他的敷衍,心下不快,腳下又退了幾步,一招‘張三卸磨’如銀蛇擺尾,鞭子在半空中劃了一半,奪步上了矮坡,借助地勢回頭又是一鞭,像回馬槍一樣打了回來。老和尚矮身躲過,閃到一側,人已踏進她破綻區(qū)域,在那鞭身回轉的空隙疾步近身。她詫異間左手放在身前護身,將身子往內一收,已準備受他一掌,可那老和尚忽然扯住她鞭身三寸,緊盯著她手里的半截握柄——是五色皮革系成的麥穗結。
老和尚有些激動:“你是否有個哥哥?”
懷玥覺得莫名其妙,奈何手腕的力氣沒他大,根本抽不回來?!坝杏衷趺礃??我哥哥塵緣未了!”他還有啟靈姐姐,你休想拉人入佛門。
老和尚卻沒在意,又問她:“你可姓懷?”
懷玥眉頭越蹙越深:“怎么,大師與我哥哥有仇?”
老和尚沒回答,只點了點頭道:“像啊,果真像啊,難怪覺得似曾相識,原來是她的女兒?!边@句話像是在對自己說的,可他回頭看了尊圣塔一眼,又問:“你要到塔里救什么人?若是黑翎堂的人,我勸你還是別趟這渾水了。你要是去了,別人又要說你爹娘的不是,你也不會有好日子過?!?p> 懷玥愣了一下,沒明白他口中的''她''是爹爹還是娘親,但聽哥哥說自己長得像娘親,難不成這老和尚還與娘親相熟?出家人那么關心她娘親干什么?回頭看塔頂的火光沒了,看來大火已滅,也不知里面的人怎么樣了。懷玥急道:“大師就別勸我了,晚輩聽說小師弟被困在尊圣塔,這才前去營救。至于他人興倫,與我何干?”言罷,抬腳一蹬。
老和尚沒想真的鉗制她,終于還是放開了她的鞭子,勸道:“你一人前往,怎敵得過那上百的守衛(wèi)?”即便是英雄蓋世,那也是以一敵百,如何招架得???何況眼前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
懷玥緩緩搖頭,眼神篤定:“晚輩心意已決,大師請留步。”回頭朝廝兒和女使招了招手,讓他們帶上石油一同前往尊圣塔。
這回,老和尚沒攔住她,只是看著小姑娘遠去的背影,看得有些出神。他手里捻著佛珠手串,嘴里念著阿彌陀佛,心里卻不清靜,十分地不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