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客揣著有些忐忑的心情,前往禹州。此次前來,他并沒有提前告訴董晚,茲事體大,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讓他意外的是,他這邊剛到了禹州城門前,祁家就已經(jīng)派人在城門內(nèi)迎著他了。
“敢問馬上,是否是夏先生?”
夏客聞言一疑,自己的易容術向來出神入化,更何況此來禹州本就是秘密行事,怎么一到禹州就有人上前詢問,還如此高調(diào)。他駕馬謹慎的望著前方的中年男子,不置可否、
“夏門主,不必擔心,既到我禹州城內(nèi),就是祁家的客人,老爺已經(jīng)讓老奴在此恭候多時了?!?p> 夏客連忙下馬,恭敬的上千作揖問道:“請問這位老先生,你家老爺難道是祁公?”
中年男子皮膚黝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看起來相當和藹親切的上前虛扶,回禮道:“夏門主,不必多禮。我家老爺正是當年國子監(jiān)的祭酒,先皇賜封博古祁公。”
一刻后,夏客跟著迎他的老丈,行步緩緩,不急不慢的來到祁府。他有些猶豫的跟著在身后,想詢問一星半點關于董晚的消息,又不知如何開口。
在這里,董晚的身份是祁府的小姐,他一陌生男子貿(mào)然詢問,只會惹人誤會,但他又實在太想知道董晚的近況,如今只后悔當初沒有先來書信通知董晚一聲自己前來的消息。他在這邊思緒萬千的,一時有些失神,連迎他的老管家的喚聲都沒聽見。
“夏門主,為何如此心事重重?”
“哦?!毕目突剡^神來,有些歉樣的解釋道:“我只是有些好奇,祁公怎會知道我要前來的?老先生,您又是如何判斷我身份的?!?p> “呵呵,老奴不才,但這看人的本事還是一頂一的,江湖盛傳夏門主極擅易容術,這來往的路人,唯獨夏門主您一人未以真面示人。老奴自能猜測出。至于...我家老爺如何知道您要來禹州嘛,這老奴就不敢隨意揣測了,還是讓我家老爺直接告訴你吧?!闭f完,他帶著夏客來打祁府的一處庭院前,相請道:“我家老爺自從回鄉(xiāng)后,一直喜好蒔花弄草,夏門主請進。”
夏客道謝后,踏入庭院內(nèi),見內(nèi)佳木蘢蔥,奇花爛漫,盡態(tài)極妍。只是不大的庭院簇簇芬芳,五顏六色花卉爭奇斗艷,顯得院子擁擠雜亂,簡直就是亂花迷人眼。夏客在心理有些失笑想:這祁公學富五車,桃李天下,滿譽大庸,只是這打理花園的本事嘛,看起來遠不如其學識啊。
“祖父,這茶花對土壤要求極高,您這樣上盆是不行的?!?p> 聽到這聲,夏客直接怔在了原地。他有些驚訝的朝內(nèi)尋去,怎么會是晚晚的聲音?
好半晌,他才撥開面前繁茂的枝丫,探進院中。“晚輩夏客久仰祁公盛名,奉育德侯爺之命,特來拜會?!?p> 只聽內(nèi)里稀稀疏疏的動靜后,一個身穿灰色棉布長衫,面頰清瘦,褶皺叢生,眉眼卻盡是喜樂之色的老人,留著白發(fā)長須,在董晚的攙扶下走到了庭院正中。
董晚瞧見來人,撇嘴一笑,挑眉道:“夏門主,祖父請您前往廊亭中一敘?!?p> 廊亭長凳上,祁公面目和善的將一杯清茶遞給了夏客面前,夏客惶恐不安的雙手接道:“多謝,祁公。晚輩此次前來是我家小侯爺,讓晚輩來給祁公送信?!?p> “夏門主,不必拘謹。祁華是老朽的嫡外孫,這禹州就是他娘家。你不知處的規(guī)矩,老朽知曉,送信送的都是口信,有什么話你但說無妨,這祁府家丁稀少,沒那么多眼線。”
“是!”夏客恭敬的起身:“祁公,小侯爺問......族人可都還安好?”
夏客在說這話時,余光打量了一眼董晚的反應,觀其面容淡然沒有一絲驚訝,心中泛上一股說不出的不快感。
沉默半晌,祁公將大碗茶水一飲而盡,隨后對著董晚說道:“綰綰,這桂花茶可是放置時間太長了啊,我怎么喝著一股子霉味啊?!?p> “祖父,這是去年中秋時分摘取的桂花,曬干保存至今,哪會有什么霉味啊?!?p> “哦,那可能是我這老家伙在這禹州呆的時間太久,渾身上下都發(fā)霉了吧?!?p> 說完,他又看向夏客,淡淡的問道:“老朽現(xiàn)在就是個喜歡養(yǎng)花弄草的糟老頭子。夏門主不必多禮,坐著說話。”
“謝祁公。”
“祁華他娘可還尚好?那死丫頭,一年半載都沒個信的,也不知道回來看看我這老頭子。”
“回祁公,大夫人身體康健,又適逢小侯爺娶親,心情自是喜樂?!?p> “嗯,我當年答應先皇,留在這禹州永不回京,這一呆就是十多年啊,連祁華大婚也沒辦法去參加?!?p> “祖父不必憂思,小侯爺自是明白您的無奈之處?!倍韺捨康馈?p> 夏客聞言后,有些詫異的望向了董晚,心中更是不快,看來他這師弟還是有很多事情是瞞著自己的,在細看董晚的穿著打扮,一身簡潔修身的淡紫色長衫,除了下擺和袖口的白邊刺繡,根本分辨不出男裝還是女裝,頭發(fā)也是一只羊脂玉簪高高挽起,青絲自然垂落,董晚的容貌本就白凈秀氣,這樣細想來,司馬大小姐成人后的樣貌根本就沒人見過,董晚每次回華京,似乎根本沒有太刻意改變樣貌。
“你似乎有很多疑問...很詫異?當年先皇剛立儲,我被任命為國子監(jiān)祭酒,輔佐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庸王。那時,先皇就跟我約法三章,日后太子一旦登基,我就要辭官還鄉(xiāng),永不入京?!?p> 夏客靜靜的看著祁公,點頭附和道:“晚輩略有耳聞,當年祁公春秋鼎盛時辭官回禹州,朝野一時動蕩,百姓一片嘩然。”
“那你知道嗎?很多年前,這中原大陸只分二處,分別是東南的烏木瓦和西北的青木崖?!?p> “青木...?晚輩無知,我自幼被師父養(yǎng)在青木山中,十多歲那年,門派滅絕才帶著...帶著師弟下山,這些事情晚輩都不從得知。”
董晚又倒了杯熱茶放在了祁公的面前,祁公飲了一口,神色漠然,似乎訴說一段久遠的故事一般,娓娓道來:“烏木瓦就是現(xiàn)在巫瓦和煙國,而青木崖就是現(xiàn)在大庸和建安。那時天下一分為二,本是和平相處,確不料有一年天災人禍,暴雨在整個中原大陸,足足下了七天七夜,無數(shù)的百姓葬身,無數(shù)的家園盡毀。蒼天悲憫,神將仙官攜法器鎮(zhèn)壓兩方,這一鎮(zhèn)壓就足足過了九十九年。九十九年后,當年的后族都已年華老去,當年的感恩戴德也都均數(shù)遺忘。哈哈...人性本是貪婪,仙官下凡人間的期限是一百年,在百年前個年頭,有人擔心之后不被護佑,于是偷偷將兩位仙官的法器盜走,并毀其廟宇,用污穢之物毀其金身塑像,埋至深潭之下。仙官丟了法器,其金身又被玷污,埋在深潭,幾乎法力盡失,只得隱匿在人間。后來,人類自食其果,因為那兩件法器,大家搶個你死我破,導致整個天下大亂,名不聊生。仙官雖被人背叛,確仍不忍百姓受苦,于是將天下一分為四。”
“祁公,那兩位仙官現(xiàn)身在何處呢?”
“雖有惡欲之徒為私利,用腌臜手法將仙官強留在人間。但也有良善之士,愿護仙法正道。我祁家祖上,正是自愿護仙法正道的其中一支。仙官失去記憶和法力后,一個一心向佛,出家為僧,以大道無形感化世人。另一個確隱居山林,自創(chuàng)門派,不愿在管天下之紛雜之事。我祁家護著的就是這隱居山林的仙官。幾十年過去了,天下再次戰(zhàn)亂,大庸高祖皇帝與張家、司馬家揭竿起義,欲推翻前朝,建國大庸。不知哪來的消息,說法器在雪華山,誰擁有誰就有號令天下的力量,因此有一行奸佞之徒自稱是忠義之士,顛倒黑白誣陷仙官門人是妖魔之后,將雪華山一夜屠毀,仙官為救山中眾人,以自身化為屏障,將仙山隱匿起來,但由于神魂盡毀,苦入輪回投胎轉(zhuǎn)世。”
夏客驚訝萬分,大腦已經(jīng)失去了支配行動的能力,只得一動不動坐在那,愣著兩只眼睛,半張著嘴,不知所措的望著面前,好久,才慢慢回過神來,看向祁公,不確信的問道:“祁公...難道我青木派?”
祁公點點頭,目光銳利的說道:“當年雪華山門人幾乎半數(shù)被絞,有一部分仍然留在了山中,等待仙官轉(zhuǎn)世。但還有一部分人來到凡塵創(chuàng)立了青木派。”
“那......那這和高祖先皇有什么關系?還有一位仙官呢...一心向佛...出家為僧,??!莫非還有一位是....是了然大師?”
祁公以一種似笑非笑的眼神打量了夏客一眼,避而不答道:“夏門主周日勞頓,又聽我這個老家伙說故事聽了這么久,想必累了吧。綰綰,安排夏門主,住在這吧,有什么明日我們在談?!?p> “是,祖父?!倍硇辛藗€頓首禮后,徑直走到一臉疑惑的夏客面前,笑語道:“夏門主,請隨我前來?!?p> 夏客靜靜的跟在董晚身后,他內(nèi)心忐忑焦灼的一直望著前面人的背影,幾次想詢問,又不知如何開口,干脆有些賭氣的不發(fā)一言。
一刻后,董晚將夏客帶到了祁府東邊的一個干凈素雅的小院子內(nèi),溫和的說道:“夏門主,一切都準備好了,有什么事可以傳喚內(nèi)里的管事。
從而,董晚定定的看了眼夏客,隨后移開目光,輕嘆口氣轉(zhuǎn)身正要離去。
“你難道沒什么需要跟我說的嗎?”身后傳來夏客隱忍有些痛楚的聲音,董晚眼眸一亮,隨后感到一陣心疼不已,從而暗下神采,淡淡的回道:“沒有……”
“哈哈哈…….”夏客的聲音有些蒼涼,“原來我一直不止是自作多情,甚至還一直是最愚鈍的傻瓜。算了...你走吧?!?p> 董晚手心成拳,攥的生疼,理智告訴他現(xiàn)在應該立刻離去,可是自己就這樣背著站在那,一動不動,就好像全身的筋脈血液不受控制一般。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執(zhí)拗什么,他告訴自己,如果這樣能讓夏客對自己死心,才應該是最好的結局,可惜他還是無比害怕,害怕看到他那滿是受傷的神態(tài)。
晴風徐來,拂過兩人的發(fā)梢和面龐,月華斑斕的不知是夜空,還有彼此悸動不安的心跳。董晚驀然轉(zhuǎn)身,欲言又止的望向悲悲切切的夏客,他聲音顫抖的出聲道:“師兄,屋內(nèi)有酒菜,我陪你共飲一杯吧?!?p> 圓桌前,夏客將杯中酒一杯杯的灌下肚,董晚一把他的手腕,輕聲說道:“你何必如此?年幼生活在青木派的事我已遺忘了大半,但是六歲那年,是你將我一步一步的背下山,之后又一直護著我、寵著我,陪著我,明明你那時也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少年。此生,我最大的心愿就是看你成家生子,有個無比美滿的家庭?!?p> “晚晚,你老實告訴我,我們被侯爺救下沒多久,他說要送你出去習武修煉,那地方是不是禹州?!?p> “是!我從那時就一直是作為司馬綰綰的替身而活。侯爺知道司馬綰綰命不久矣,而我又生的白凈嬌小,就讓我到禹州,學習她的一顰一笑,學習他的聲色神態(tài)。師兄……那兩年……我不止一次想就此了結殘生,我那時候特別懷疑自己是男是女,到底姓甚命誰?!闭f完,他神色痛苦的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繼續(xù)說:“但是,我告訴自己,死了就再也見不到你了。之后,老天就像開了個巨大的玩笑一般。那年,小侯爺被皇上指婚,和安然郡主定親,司馬綰綰代表祁公前去參賀,哪知道剛出禹州城門,就舊疾復發(fā),當場病逝了。我順水推舟,穿上司馬綰綰的賀衣,真的...變成了她。到了華京,由于司馬綰綰上一次露面還是在兩年前,我又與她生的容貌相似,她的神情神態(tài)也早融于我骨,整個華京,包括大夫人,司馬綰綰的親娘都沒有認出我來。”
“為什么,為什么,你一直不告訴我,你走那年,每次給我書信都是寫了過的如何充實愉快。我真的……沒想到,為什么,你不告訴我?!?p> “告訴你又如何,侯府救了我們,給了我們新的身份,教授于你我,我們都是寄人而下。你知道了又如何,繼續(xù)流浪,過那食不果腹東躲西藏的日子?”
夏客痛苦的抱住頭,聲音嘶啞的繼續(xù)說道:“你那時頂著司馬綰綰的身份突然從禹州回來,輕描淡寫的告訴我。對不起,是師兄太無能,太自私,總以為盡快爬到門主的位置就可以很好的保護你,照顧你?!?p> “師兄,你不必這樣,其實這樣也好。我在禹州的習武的路子一直都是陰柔路數(shù),這么多年裝的還是女人,我早就不算是個男人了。但是...真的,師兄,你不同,你明明可以有更繁華的未來,為什么非要和我這不男不女的怪物糾纏不休了?!?p> 夏客心臟像被人猛然揪起,震得生疼,他突然憤恨的說道:“司馬向嵐...司馬祁華!”
“我們是被侯府救下的,這條命就是侯府的。雖然如今我這樣是老侯爺送我到禹州所致,但之后確實是小侯爺將我從深淵中脫離而出的。當年之事還有很多秘密,我并不確切知道,但是,皇上和老侯爺特別忌憚甚至是害怕祁公,禹州可以說是無孔不入,他們又想找人盯著祁公,而司馬綰綰從小在祁公身邊長大備受寵愛,所以...綰綰小姐,就算不是病逝,也不可能活到及笄?!?p> “什么!老侯爺他瘋了嗎?司馬綰綰是他的……難道,司馬綰綰根本不是司馬向嵐的……”
“不,當年大夫人一胎雙子,生下來時,只有小侯爺被掉包。老侯爺知道小侯爺不是自己的親子,連帶著也懷疑大小姐不是自己的親女,他狹隘多疑,一直就沒有將大小姐當做是女兒看待過?!倍黹L長吁出一口氣,繼續(xù)說道:“所有人不知道我是董晚,甚至連老侯爺都不確定。只有小侯爺知曉,我有時覺得,這天下就沒什么可以瞞過小侯爺雙眼的,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他告訴我,從今以后他接管了不知處,你是水火門門主,而我是乾坤門門主,我只要做自己喜歡開心的事情就好,我可以大大方方的像你袒露身份,甚至...回禹州大可跟祁公坦白,直言不諱?!?p> “所以,祁公知道你不是司馬綰綰?!?p> “是,祁公當時很傷心,但他似乎也不驚訝。他秘密的將大小姐葬下,然后好像渾然不知我的身份一樣,我在這禹州,在外人眼里還是司馬家的大小姐?!?p> “祁公一直待我禮遇有加,即使知道我不是她真的孫女,也沒有責怪過我。在那時,我才真的釋然解脫,即使面見你,也沒有之前的悲恥羞愧。后來,我為了...為了見你,佯裝大小姐身體慢慢康健的樣子,頻頻來往華京與禹州兩地,小侯爺從來沒有逼過我做任何事情,甚至從來沒問過我關于祁公的事情。”
夏客輕輕的點了點頭,溫柔憐惜的撫摸著董晚的發(fā)梢和額頭,眼中滿是愛意的將董晚摟在懷中,輕柔的說道:“對不起,晚晚。無論你是什么樣子,是誰,你都是我最愛的人,最想照顧一生的人。求你...不要在拒絕我,坦白你自己的內(nèi)心?!?p> “哎...”董晚淡淡嘆口氣,靜靜的靠在夏客的懷中,不在掙脫,最終,忠于了自己的內(nèi)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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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然正在禪房中打坐念經(jīng),放置在屋內(nèi)香臺正中央的玉碗內(nèi),突然閃爍出瑩亮的光芒,他猛然站起,一副不可置信的沖到香臺前,將玉碗捧在手心。
只見,玉碗中的桃鈴手釧,開始形成條條裂縫,慢慢的這些裂縫越來越密,所裂之出迸發(fā)出七彩的光芒,他的面色,一剎變成了灰色,額頭沁出點滴的汗珠,驚呼道:“不好!桃施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