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暑過后,氣溫下降,河邊納涼的人群不見了,白天街上又恢復了往日的繁華,店鋪門前彩旗飄飄,夜晚張燈結(jié)彩,各家各戶都在拼命招徠客人。剃頭鋪子,酒樓茶樓、瓦舍、成衣鋪、棺材鋪、食肆、絲綢,當鋪,藥鋪,燒賣行,全都開門迎客,伙計就站在門口,只要有人來就熱情接待。
沿河兩岸的菜農(nóng)挑著菜擔走街竄巷,賣鮮花的,賣插食的全都站在街道兩旁,吆喝叫賣,那些機靈的童子在高檔食肆門口等著客人點外賣。一些無家可歸的流浪者蜷縮在食肆酒樓門頭,等待施舍。
這一切,寧放太熟悉了。街上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塊青石,每一個店鋪都曾留下過他的足跡。
他在這里生活了二十年,盡管渾渾噩噩,卻是真實地感受著一切。
鄭秀才蹲在街邊看一伙少年斗雞,雙手籠在袖子里,蜷縮著,顯得老態(tài)龍鐘。時間像一把刻刀在他臉上刻錄下歲月的痕跡,二十年前寧放記憶里那個意氣風發(fā)的書生。再也回不來了。
“老嘍,老嘍”鄭秀才最近的口頭禪便是這兩個字。
寧放最近天天一大早就跑去炭市街方家宅子,和鄭秀才很久沒喝酒了,便走過去喊鄭秀才喝酒。
鄭秀才站起來,搖搖晃晃地過來,兩人走到任店,進去找了個座位坐下,要了一壺上好的羊羔酒。
“寧公子,你說讀書人好不好?”
沒頭沒腦的一句讓寧放完全摸不著頭腦,愣了一下,搖搖頭。
“寧公子,這朝廷重視讀書人沒錯,天下人都去讀書,讀書人多了……,像老朽般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如今活的還不如那些菜農(nóng)……你說,你說這讀書人多了有什么好?”
“鄭先生,這話切莫亂講?!?p> “寧公子,你別打岔,讓我講完,這讀書人多了并不好,大家都去讀書,沒人種田,豈不要餓死……?!?p> 寧放嚇了一跳,趕緊擺手制止,這種事不是普通人能議論的,看得出鄭秀才心里傷感,他平生飽讀圣賢書,卻生活坎坷,只能糊口,又放不下身段下苦種田,到老了落得棲身之所都沒有。
他沒法回答鄭秀才的話,沒人喜歡種田,都想讀書做官,可讀書人多了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他也想不明白。
鄭秀才想不通發(fā)牢騷,旁邊喝酒的基本上都認識鄭秀才,紛紛起哄取笑。他倒也不惱,借酒澆愁。
寧放就不管他,反正酒管夠,和旁邊的人聊起天來。
任店賣的都是廉價酒便宜,來喝酒的基本上都是底層人,無家可歸的流浪漢,跑江湖賣藝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人多嘴雜,這里也是西城消息最靈通的地方,基本上一件事只要發(fā)生,很快就能通過任店傳播開去。
很快,寧放就聽到了二件事,一件是無賴姚五,姚五為母親祝壽,居然把翡翠瑪瑙玉石珍珠擺了一桌炫耀,說的人義憤填膺,憤怒不已。聽的人也咬牙切齒聲討,一個無賴混混靠著巧取豪奪,威逼利誘奪去了沿河兩岸無數(shù)菜農(nóng)的田地,作威作福,任誰聽了都不憤。
第二件事是山賊趙虎又派人下山搶了北城的兩家米店,還擄走了幾個青樓女子。
這兩件事于寧放的生活來說,并無影響,他也和周圍的人一樣憤懣不平,咬牙切齒,一壺酒喝下去,醉的暈乎乎。
結(jié)果兩人都喝得大醉,搖搖晃晃出了任店,就躺在城墻根下和那些流浪漢一起,醒來后寧放發(fā)現(xiàn)身上的幾十文錢被偷了,懊惱無比。
寧放把鄭秀才攙扶著送到棋院,沈姑姑在教一群孩子學棋,連忙喊外面菜園干活的范五爺把他扶進去。
他跌跌撞撞走回去,李冶還沒有回來,進屋倒頭就睡。
活在武朝還是很幸福的,一般普通人,只要有地方棲身,花幾文錢就能去茶樓喝茶,酒肆吃酒,享受各種便宜實惠的美食。同時坊市繁榮,貿(mào)易發(fā)達,百業(yè)興盛,只要肯吃苦隨便找個差事就能混口飯吃。
除了寧放這樣的人,放不下身段,什么都不愿干,苦苦掙扎在底層和上層社會之間。
………
過了兩日,寧放去炭市街方家宅子,改造宅子的事安排好了,剩下的都是工匠的事,他只需要有空來看看,小攸寧和徐管家就住在旁邊的客店,天天照看,他一來小攸寧就纏著他游玩。
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閑逛了半天,逛的口干舌燥,小攸寧逛累了,到底還是孩子,累了就回去了。寧放想了想,走進了對面的遇仙樓里。
遇仙樓和寧放常去的清風樓一樣都是官方正店,兩家都是大店,但遇仙樓是百年老店,店里能自釀酒出售,所以名氣更大一些,生意興隆,也能時常請些公孫小娘之類的歌姬表演節(jié)目,招徠客人。
那晚公孫小娘在遇仙樓唱曲兒的一幕給寧放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徑直上了三樓,那晚公孫小娘就是在三樓窗口唱曲兒。
三樓靠窗邊的座位上,坐著一個捕頭,正向樓梯口看來,是捕頭李康。
“寧公子”
李康向?qū)幏耪辛苏惺?。自打那場無妄之災后,兩人倒是不打不相識了。
“李捕頭”
寧放拱手禮畢坐下,李康招招手,不用吩咐,旁邊的小廝立即端上好酒好菜,恭恭敬敬地道:“李爺,要什么您盡管吩咐,我家掌柜的問候您了?!?p> 李康是捕頭,在齊州城算是人物了,一般酒樓都會給他面子,李康基本上來喝酒都是白喝,小廝那句話里就等于告訴他們盡管吃喝,老板買單。
遇仙樓的招牌仙露酒是自家釀的,此酒中雜以仙果,醇香味濃,三碗不醉,來喝酒的都是抱起酒壇喝,喝完頭重腳輕,飄飄欲仙,因而得名。
好酒啊!還沒喝就聞到酒香,寧放忍不住贊嘆。
端起碗連飲三碗,李康微笑看著,淡淡說道:“寧公子前日去韓橋可見過哪個神奇的耍把戲的?”
“哦,李捕頭也知道這件事?”
寧放微微吃驚。
“此事這幾日已經(jīng)傳遍了,寧公子可看出什么?”
寧放搖搖頭,那中年男子把紅花變成白花,眾目睽睽之下,完全看不出破綻,他回去也想了很久,始終想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