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訶原是先到了,卻沒等多久,傅矜便進了包間。
袁訶起身作揖,他身著一身青袍,是晉朝慣有的讀書人的模樣,卻因為他的氣質(zhì)溫文中帶著貴氣,硬生生襯出幾分超凡:“傅小姐。”
傅矜伸手示意他坐:“袁先生,好久不見?!?p> 袁訶坐下,看了看傅矜,倒也不急著問找他何事,只是道:“不知傅二公子近來如何?”
傅矜先前替傅今聲告假,至今已經(jīng)幾個月了,卻不見傅今聲回去讀書,本來于理不合。袁訶能批準(zhǔn),說是礙于傅矜的身份也好,或是她的理直氣壯也罷,換作是個別人,只怕面上也要露出幾分不同的神色來,偏偏傅矜卻全無異色。
“倒也還好?!备雕嫦肓讼?,回憶起傅今聲如今的文學(xué)和武學(xué)進度,“估計再不久就能回書院了?!?p> 袁訶一笑:“是在府里請了先生教學(xué)么?”
“唔?!备雕鎽?yīng)了一聲,“若不如此,大約是跟不上的?!?p> 袁訶想了想那位在書院頗有名氣的傅二公子,脾氣桀驁得很,平日里對學(xué)識是一概不屑看顧,現(xiàn)下聽眼前人的意思,卻似乎在學(xué)業(yè)上很有些進益,不由有些好奇:“不知道都學(xué)些什么?”
傅矜挑了挑眉,對這樣關(guān)心學(xué)生的先生倒是樂意多說幾分:“平日里書院先生教的學(xué)透,平常就不拘他什么,愛學(xué)什么就教什么?!?p> 就連武學(xué)也是如此,除了學(xué)業(yè)上要考校的,傅今聲若是對輕功或劍之類的有興趣,傅矜也都授意武先生都教他。
袁訶先是被她的頭一句說的愣了愣,不說書院的書學(xué)完有多辛苦,就說傅今聲,平時不屑看一眼書的人,幾個月竟然也學(xué)完了?
不是袁訶對學(xué)生有偏見,實在這聽起來是個不小的難關(guān),若不是成天在家苦讀,哪能這么快學(xué)完?
而后又被傅矜的第二句話驚住。
“竟是隨性而學(xué)么?”
要知道,越達官貴人,越是對子弟課業(yè)要求嚴(yán)格,哪會這么隨性?
傅矜顯然看出了袁訶未盡的意思,給她和袁訶各倒了杯茶:“是,市井故事,無紀(jì)野史,或是游歷傳記,個不盡然?!?p> 她看了眼袁訶,就看見他臉上寫著的猶豫和不解:“先生大概覺得這都是些不務(wù)正業(yè)的東西?”
袁訶笑了笑,他也不感覺被揭穿了難堪:“請傅小姐賜教。”
“凡是凡人,皆有欲望,尤其是男子,無非就是幾樣,學(xué)識,地位,權(quán)勢,美人。”
傅矜潤了潤喉:“而望居廟堂者,大多苦讀科考所考校的題目,無非就是《孝經(jīng)》《圣經(jīng)》之余,除了埋頭苦讀,似乎不理半點人間事。”
袁訶點了點頭,這的確是現(xiàn)狀,并且沒人說的出錯來,畢竟一旦金榜題名,那就是整個家族的榮耀。
“可是上榜之后呢?”傅矜道,“考校的書里只教忠孝禮儀,教為人處世,可這天下,就只憑忠孝禮儀就可治?”
她舉了個例子:“好比朝廷賑糧,匯個人數(shù),戶部算出個額度來,朝廷就撥款過去,可是這金額對么?有本史書記,有次賑糧,縣里共計四千余人,撥款卻有幾千兩白銀,聽著似乎數(shù)目適宜?”
袁訶猶豫著點了點頭。
“可這并不是水災(zāi),只是旱災(zāi),只需賑糧罷了,朝廷不知百姓的生活,平均每人二兩白銀在救濟。先生可知,二兩白銀的數(shù)目于平常百姓家?guī)缀???p> 袁訶頓了頓,他思索了一下,有些不肯定地開了口:“大約是一人一月的開銷?”
他大概知道傅矜所要說的意思,只往價值大了猜。
傅矜看著他:“二兩白銀,足夠一戶人家在吃食上幾個月的開銷了?!?p> 袁訶瞬間直起了腰板。
二兩白銀對于富貴人家來說,大概不過是給手下人的隨手幾次打賞,就是今日來漱玉軒的一番開銷,也是不止二兩白銀的,如今卻聽說,二兩白銀對于普通人家如此之多?
袁訶受到了不小的沖擊。
他知道傅矜沒必要胡謅,畢竟這樣的事情,吩咐手底下的人去打聽一番也就出來了,更何況,憑傅矜的身份,沒必要騙他。
可若真是如此,他一個未入朝堂只是有些財富地位的人都不了解這些,那些久居朝堂之上的官員,又如何得知?當(dāng)所有人都不是人間疾苦,不僅撥款賑糧如此,還有各種對水利或房屋的興修,甚至賦稅,都有可能出現(xiàn)很大的偏差。
“當(dāng)朝堂與民間的消息不對等……”袁訶喃喃。
傅矜終于笑了笑:“到現(xiàn)在,先生還覺得,市井故事,游歷傳記這些東西半點不重要么?”
袁訶猛地看向她,清楚地意識到今天這番對話的重要性,他身懷學(xué)識家境也不凡,卻在傅氏書院做一個教書先生,不是學(xué)問不夠,不過是厭煩朝堂的爾虞我詐,向往教書育人罷了。而今傅矜卻猛然向他開辟了一條截然不同的路來,讓他清楚知道,這樣古板的教學(xué),都出了什么差錯。
傅矜似乎無視了他的震撼:“世事向來如此,長久以來學(xué)生只學(xué)那幾本書,于是接下來的幾代人都只這么學(xué),從不曾想過這是否正確,是否真的有利,不過是習(xí)慣害人罷了。”
袁訶沉默下來。
半晌,他問:“今日傅小姐邀我來,是?”
他似乎在隱約間感覺到了傅矜接下來對話的不凡來。
傅矜終于放下了茶盞,云淡風(fēng)輕:“其實也沒有什么大事,我近日籌劃著開個免費的書肆,還有百姓學(xué)堂,遍尋一番,覺得袁先生做這個合伙人最合適不過?!?p> 袁訶被動接受著他的話,免費書肆和百姓學(xué)堂幾個詞在腦海里過了幾遍,才終于明白意思來。
“不知道這免費書肆,是打算怎么個創(chuàng)辦法?”他斟酌了一番,問道。
他半點不為傅矜一個女子卻有如此宏圖而驚訝,他見到傅矜以來,不過寥寥幾面,卻清楚地知道,這位閨閣小姐胸懷遠大,不是普通的貴女能比,向來不敢小看,如今也只是對她的想法驚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