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林書進(jìn)親自籌劃布局的春場,三天三夜,現(xiàn)場氣氛倒是有模有樣,可幾日后師爺呈上來的成果報告卻不太理想。
林書進(jìn)雖不是好大喜功之人,可一想到春場湊合的姻緣數(shù)量有限,心里不由得困惑、煩悶起來,雙眼緊緊盯著文書不出一聲。
師爺?shù)故莻€機靈的人,一看老爺這番神色便知其所困,繞到桌邊小聲道:“大人不必過分擔(dān)憂,我看啊只要林冉小姐及?之后能定下個親事,這來年的春場定會成就大好姻緣的?!?p> 林書進(jìn)合了折子,抬起頭一臉茫然地問道:“此話怎講?”
師爺直立起腰桿,低聲道:“我也是聽街頭巷尾議論的,原來咱們縣的成年男子之所以不感冒這次的春場,是因為大家都知道沒過多久林冉姑娘就要行及?之禮了?!?p> “冉姑娘在桃平的美名是家喻戶曉,加之她不慕榮華、行事如蓮、待人友善,別說是世家子弟,就連不少書香門第、平民百姓都渴望抱得美人歸?!?p> “老爺,我估計你得回去好好修修林府的門檻,只怕到時候來提親的人真會把門檻踏破呢!”
林書進(jìn)一臉驚詫,他實在沒想到自己的女兒會有如此大的影響力,一時間他不知是喜還是憂。
如若師爺所述屬實,那么冉兒的及?之禮怕都得低調(diào)進(jìn)行,切莫再走漏了風(fēng)聲。
春場結(jié)束后的第三天,林書進(jìn)和夫人商量決定提前十日,選個單數(shù)日子為林冉在家中舉行及?之禮,其他親戚故舊等一概不通知。
所需的東西他們私下先備好,女兒那邊早個兩天告知。就說是最近公務(wù)繁忙,日程排的緊,怕是有所耽誤才做此安排。
林夫人嚴(yán)格按一家之主的要求妥善準(zhǔn)備好了一切,并在行禮之前的一日清晨告訴了林冉。
雖然來得唐突,可林冉也未質(zhì)疑,倒是林禮聽了歡喜地不得了,一轉(zhuǎn)眼功夫整個林府都通知了個遍。
對于女孩家來說,及?之禮是人生第一次大事。發(fā)髻盤起的那一刻不但意味著她們已經(jīng)成年,需要承擔(dān)一個成年人的責(zé)任,更重要的是她們具有了可以男歡女愛的資格,可以嫁夫生子。
林冉面上雖平靜如水,可內(nèi)心依然安奈不住絲絲興奮和激動。行禮的前一天晚上她躺在床榻之上,朝著窗戶留出的縫隙瞅著天上朦朧的月亮。
想到自己梳起發(fā)髻的模樣,想到媒婆們的熱情笑臉,想到八抬大轎的場面,她的臉越來越燙,伸手一摸像是被開水燙過一般。雙手趕緊拽起被子把頭扎進(jìn)被窩里蜷縮成一團,捂著嘴啞笑了良久。
那些男婚女嫁的畫面不過是她往日里看過的場景,自己能不能覓得如意郎君,能不能嫁地光鮮體面都還未知。
再說了,誰又會在這茫茫人海中相中她?她又會在人來人往中愛誰呢?
想著想著,思緒不禁越飄越遠(yuǎn)。困意漸漸浮上眼簾,她下意識剛剛把頭鉆出棉被,清涼、新鮮的空氣再次鉆入鼻腔,就在那一刻,她隱約看到林然遠(yuǎn)遠(yuǎn)朝著她微笑走來。
為了圖個清靜,林府不但絲毫沒有裝飾,就連最關(guān)鍵的盤發(fā)加簪環(huán)節(jié)都被安排在了大堂內(nèi)。林冉沐浴完由林禮幫忙穿上三層素衣,給父母敬完茶以后,便由林夫人親自幫女兒盤起發(fā)髻,插上簪子,這及?之禮就算圓滿了。
如此倉促形式、簡單樸素倒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好在晚餐安排了家宴,大家才微微感受到氣氛。
家宴的菜肴款式豐富別致,林冉一入席就有所察覺,忍不住夾了一筷子試吃,果然味道不俗。
笑著對上座的母親道:“娘,真是辛苦您了!做了那么多菜,還都是我沒見過、沒嘗過的,這得多費心費神?。 ?p> 林夫人莞爾一笑道:“我倒是沒出幾分力,這要辛苦也是另有其人?!闭f罷眼珠一轉(zhuǎn)朝著坐在一旁的林然望去。
“哎,還真別說,然弟竟然有這么好的手藝,怎么以前沒見你露兩手啊?”林循悶了一口酒喝道。
“我這些雕蟲小技哪里敢登大雅之堂?都是閑來無事自己琢磨的,想著冉妹及?之禮是喜事,權(quán)當(dāng)做哥哥的一番心意了?!绷秩欢似鹁票秩揭慌e,微笑著一飲而下。
眼看著自己的及?之禮將草草收場,心中甚是落寞,卻不料林然卻以高超的廚藝獻(xiàn)禮,倒是大大出乎意料。
林冉望著眼前這秀色可餐的八珍玉食,心中一陣暖意。柔情滿滿地回望了幾眼端坐在對面的林然,不禁泛起笑意。
“爹、娘,不是我說,阿姐的及?之禮也太簡陋了吧!要是沒這餐飯,我怕是睡一覺就忘了這事了?!绷侄Y噘著嘴嘟囔道。
林書進(jìn)父母交換了一下眼神,林夫人正欲找些說辭打個圓場卻被已有些醉意的林循搶過話去。
林循把酒壺往桌上一噔,指著林禮大聲道:“你懂個屁??!爹娘這是在保護(hù)冉妹,你是不知道,這桃平縣的男子只要沒娶親的怕都置了聘禮,找了媒人,等著冉妹辦及?禮的!我看啊,你啊,哈哈,干脆也去當(dāng)個臨時媒婆好了,賺些銀子好給我買酒喝?!?p> 話音剛落,只聽見大門外傳來“咚咚咚”的拍門聲,林書進(jìn)立刻面如鐵色,一言不發(fā)。
過了片刻,由樂兒領(lǐng)著,后面跟著一位一身寶藍(lán)綢緞的華貴少年,風(fēng)度翩翩,器宇軒昂。一進(jìn)大堂,雙眼就盯住林冉,一刻不離。
只見那男子行至林書進(jìn)跟前,先是行了一個大禮,然后不緊不慢地說道:“林大人,好久不見。在下劉府三公子,劉興文,得知令千金今日行及?之禮特來拜會?!?p> 林書進(jìn)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這個年輕人,突然“哦”了一聲道:“原來是你?。啄瓴灰?,都認(rèn)不出了!失禮失禮!”
劉興文笑道:“跟父親在江下打拼,見的人、遇的事多了,不免有些變化?!?p> 林書進(jìn)示意樂兒在夫人身旁加一個座位,待到劉興文入席后便舉杯相向道:“三公子這次回來是打算就地發(fā)展還是?”
劉興文瞥了一眼林冉,回道:“在下這次回來確實有一件要事。如若辦成,自然就留在桃平,一來方便照顧雙親,一家團聚。二來家父年事漸長,也需有人繼承衣缽,將劉氏家業(yè)發(fā)揚光大?!?p> 林書進(jìn)微笑著點點頭,舉起酒杯道:“那我就預(yù)祝三公子心想事成。”語罷一飲而盡。
劉興文卻緩緩放下手中的酒杯道:“林大人,今日既是小女的及?之禮,也是大喜之事。您既為桃平父母官,又深受百姓愛戴,為何不昭告大家、與民同樂呢?”
林循見父親語遲,便“挺身而出”解圍道:“哎,劉興文,你怕是才回來沒兩天吧!要是大家知道冉兒今日及?,這會兒怕林府的大門都合不上了,哪里還能在這里喝酒???冉妹,你說是不是?哈哈哈哈?!?p> 看到林循已是胡言亂語,林夫人立馬起身拽著林循快步離席。林書進(jìn)見狀,強顏歡笑道:“犬子喝醉了,胡言亂語,別放在心上。來來來,吃菜,喝酒?!?p> 劉興文卻鎮(zhèn)定自若,情緒飽滿,自己端起酒杯小酌起來,一邊抿著酒杯一邊道:“林大人,此言差矣。循少爺雖是喝醉了,但所述之言卻非虛。冉小姐號稱‘美嬌娘’,是桃平縣公認(rèn)的美人,上門提親的人必然不少。只是不知如今哪位少爺入了林大人的眼?”
劉興文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意圖,林書進(jìn)這下終于是明白了,只是他實在不愿提及此事,便想著打哈哈敷衍過去,于是道:“眼下小女才剛行及?之禮,要提親也要到明日吧?呵呵,哪有那么快的?”
即便此刻林書進(jìn)已挑明了無心談?wù)撝?,劉興文卻依舊按自己的套路出牌,半點不受影響。
他放下酒杯,深情地望了一眼林冉后便轉(zhuǎn)向身旁的林書進(jìn)道:“既然如此,不知林大人覺得在下可否入您法眼?”
看到劉興文步步緊逼,父親甚是窘迫,林冉再也按耐不住,把筷子往桌上一扔,“嗖”地立起身來,朝著劉興文吼道:“劉興文,夠了吧你!”
然后轉(zhuǎn)向父親道了聲別,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原本熱熱鬧鬧的家宴這下被徹底攪黃了。
回到房間后,林冉牢牢地鎖上大門,一股腦兒撲倒在床上,拉起被褥遮蓋著頭,腦子里全是劉興文淺笑打量的模樣。
她依稀記得幾年前劉興文離開時留下的那句“你等著我”,可沒想到當(dāng)他再次出現(xiàn)時,卻唐突之至,說的話也荒唐至極。
難不成他江下這幾年白去了?依然還是當(dāng)初那副浪蕩公子的底色?至于他如何會知曉如此隱蔽的及?之禮,爹爹又是否會真的答應(yīng)他的求娶?林冉一往深里想就渾身冒汗,焦躁不已。
“冉兒,我知道你沒睡,我,有話跟你講?!贝巴怙h來的聲音正是林然無疑。
林冉本已決意閉屋幾日不出,管它外面驚濤駭浪。可一聽到林然的聲音,心就軟了,嘴里吧唧了兩下,分明還留有晚餐美食的滋味。
于是掀開被子,大步朝門口走去,搗騰了兩下才把大門打開。只見林冉巋然不動地立在皎潔的月色下,一身素白色長袍,外面披了一件薄如蟬翼的青灰色單紗衣,素雅而悠遠(yuǎn)。手中端著一個四方的紅色檀木盒子。
林然一見到心上人,嘴角不覺露出笑意,他本沒有把握林冉會開門相見,畢竟這場風(fēng)波似乎剛剛開始。
讓他驚喜的是林冉非但開了門,還開地如此爽快,心想八成是今日的大餐助力了幾分,張開便說:“怎么了?還不高興呢?”
林冉自然地往后退了一步,示意讓他進(jìn)屋談,可林然望了一眼屋內(nèi)黑漆漆的連燭火都沒點,深知這不合禮數(shù),便遞上盒子道:“不坐了。這個送給你?!?p> 林冉接過盒子,移開蓋子的那一瞬一眼就認(rèn)出了里面裝的正是那日在云裳閣她無意中說道“好看”的那件茉莉色群裳。
想起自己那天打趣說“幫他給心上人挑衣裳”,小心臟就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立馬關(guān)上蓋子把盒子遞了過去道:“不行,這太貴重了。我不要。再說,再說了,你也知道,我素來不穿這些華服,太浪費了。”
雖然林冉已極度掩飾自己的緊張,可言語之中還是難免透出少女的羞澀。
林然自幼混在街頭柳巷的女人堆里,一眼就識破了她的心思,只是向前邁了半步,輕輕將盒子推了回去道:“就當(dāng)是我這個做哥哥的一點心意,我來林府這么久,吃你們、用你們的,也要聊表心意,你說對吧?”
這是一個讓人無法拒絕的理由,但林然脫口而出后卻黯然有些失落。
他本想借著這股勁袒露自己的心意,可想想宴席上林冉和劉興文的情形,內(nèi)心不禁打了咯噔。
他看得出,雖然林冉面上極不高興,可劉興文看她的眼神,絕非是觀賞一個美人如此簡單。要是不出意外,他們之前一定相識,更可怕的是他們之間有故事,有揮之不去的記憶。
他恨不得一問究竟,可話到嘴邊卻變成:“冉兒,相信及?之后林叔叔也會著手給你安排婚事了,你怎么想的?”
林冉不禁撅了撅小嘴,淺淺低了低頭道:“我不想嫁人?!?p> “為何?難道你已心有所屬?是今天那個劉三公子嗎?”林然焦急地追問道。
林冉怯怯地望了一眼林然,側(cè)過身去,悠悠地說道:“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會因為有很多人來登門求親而興奮不已?”
林然這才意識到剛才自己的言行有些失態(tài),嘗試著調(diào)勻了呼吸道:“女子貌美賢良,君子好而求之乃天經(jīng)地義。冉兒美麗脫俗,惹人憐愛,多人求親,理所當(dāng)然。我是想著女子終究是要嫁人的,多些人,多些選擇,又何嘗不好?”
林冉若有所思地淺笑道:“是??!這世間的女子都是要嫁的。來求親的人家大多不是富商就是貴族。我家雖非富非貴,可父親這些年來為官清廉,民聲極望,怕這些人大多也是沖著父親來的。這種事還少嗎?”
林然聽出了弦外之音,只是猜不到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故事里的男主角會不會是劉興文又或許另有其人,只能順勢安慰道:“冉兒也莫那么悲觀,并非人人如此,我相信定有誠心待你之人。”
林冉莞爾一笑,轉(zhuǎn)過身來道:“耗子哥,謝謝你!你的話,你的禮物!”
眼看談話已接近尾聲,林然堵在心口的問題卻一個都還未開口,情急之下憋了小一會兒,終于開口問道:“冉兒喜歡什么樣的男子?”
林冉一陣呆滯,不禁“???”了一聲,唯恐自己聽錯了。
林然立馬左顧右盼地打趣圓場道:“我,我是,我是在想,你說個標(biāo)準(zhǔn),我也好幫你物色,物色物色呀!”
林冉發(fā)現(xiàn)林然竟突然有些手足無措的神情,覺得甚是好笑,突然萌發(fā)了想要戲弄他一番的想法,于是說:“我不好意思說,你走近一點,我悄悄告訴你?!?p> 誰料林然竟立馬乖乖向前走了幾步,兩人的距離頓時只隔著不到三個拳頭的距離。林冉踮起腳,湊到林然耳邊,輕輕地說道:“我喜歡我夫婿那樣的男子?!?p> 說罷,樂呵呵地提起裙子一溜煙兒鉆到屋子里,大門“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
徒留下傻傻立在原地的林然,直到林冉早已消失地?zé)o影無蹤,他才從耳邊那酥麻的耳語和那銀鈴般的笑聲中清醒過來。
伸手一摸左耳早已滾燙不已,再摸臉頰怕是打個雞蛋都能熟。
就在這一瞬間,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早已情根深種,非她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