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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墻戲

歸信(十二)

宮墻戲 湯娘子 1874 2020-02-25 23:45:40

  景安回暖閣復(fù)命。小徒弟守在門外,一見他回來趕忙迎上來問候,景安問他走后的事,小徒弟說暖閣靜悄悄地沒聲,后來有大臣奉旨來來宣政殿見駕,陛下就出去了。景安低嘆一聲,小徒弟問師傅嘆什么?景安沒說,讓他們機靈點守在外頭,有什么打探消息,自己嘴巴安分點,小徒弟連連稱是。

  景安進暖閣向孟逸歌行禮,說事辦了。

  孟逸歌人在右隔間的小書閣,穿著皮履踩在金磚上,景蘭站在一旁還抱著一個撇口瓜棱腹的青花斗彩竹紋大花瓶,瓶里好幾卷書畫,孟逸歌拿了一卷翻看,隨口問景安:“太后說什么了?”

  景安挑揀重要的說了,最后一句是:“太后娘娘說,讓陛下仔細些,得顧及主子身體還虛弱。”

  孟逸歌手快,翻了好幾卷畫出來,喃喃道:“畫我就畫唄,還藏著不讓我看?!?p>  景蘭看著她笑也跟著笑,景安插了句嘴,道:“陛下從前只能看畫像,如今主子回來了,看人都看不夠,這些畫自然收起來了?!?p>  “你嘴甜,下去喝碗甜湯暖暖身子吧?!泵弦莞璧?,手里翻動不停,眼睛仍看著畫,又指著另一處紅木箱子讓景蘭搬過來。

  景安謝過主子,退身出去前先幫著把紅木箱子搬到孟逸歌眼前,孟逸歌揮揮手讓他退下。

  紅木箱子打開里頭是一沓的畫紙,紙張發(fā)黃,墨跡也舊,一看就是有年頭的,沒有裱起來可惜了。攤開了厚厚的畫紙,孟逸歌一張一張看過去,心下又感嘆,幸虧沒裱起來,怪臊得慌。

  這些畫大都是近景,尤其眉目很是傳神,一顰一笑的模樣躍然紙上,分明不是看著人畫的,他憑空想也能畫得這么好,孟逸歌指腹摸著畫上的遠山眉,沉默不語。

  景蘭好似能聞到她心里的酸苦味道,道:“主子累了,坐下歇會兒吧。”

  孟逸歌不坐,凝著畫上的五官,問景蘭:“他常做畫嗎?”

  景蘭緩緩道:“一開始常畫,有時候徹夜不眠地畫,后來幾年不常畫,盯著看,一看就是好幾個時辰?!?p>  孟逸歌坐下,手仍覆在畫上,陳紙上的朽氣由指尖通入心肺,她覺得五臟六腑被腐蝕得稀爛,刺刺拉拉地疼。

  景蘭濃聲道:“前年某夜,陛下無眠曾問景安“你說姁兒老了是什么樣?”景安那個沒出息的,哭了半宿?!?p>  孟逸歌笑了下,抬頭看向景蘭鬢邊,那的幾根灰發(fā)看不見了,不知道是拔了去還是梳頭的時候藏起來了。景蘭感覺到仰視的目光便跪下來,孟逸歌垂眸看她,又是良久無言。

  孟逸歌不知在想什么,腳在地上輕踏了兩下?;蕦m的地面兒用的都是“金磚”,不是黃金做的磚,而是專供宮殿所用的用來鋪地面的上等方磚,因質(zhì)地堅硬細膩,敲之若金屬般鏗然有聲,故名金磚。孟逸歌抵著足踵輕輕踏的兩下,又輕又悶的聲響像梅花落在雪地上

  孟逸歌將這些畫放回紅木箱里,景蘭便一同收拾,原本的卷畫也卷藏起來放回瓷瓶。

  景蘭抱著瓷瓶放回架上,轉(zhuǎn)頭看孟逸歌走到小門處,隔著厚重的簾子聽宣政殿的聲音,這門簾子有一塊金磚那么厚實,縫隙里傳來的聲音也很輕小,她其實聽不清的,但能聽到他的聲音就這么站著了。

  景蘭說:“陛下忙著,主子不如出去走走,四月正是牡丹好花景,奴婢陪您出去看看?!?p>  經(jīng)這么一提醒,孟逸歌感嘆說:“真快啊,牡丹的季節(jié)了?!彼闼闳兆樱M宮也有一個月多點,又問:“四月幾了?”

  景蘭回道:“四月十三?!?p>  孟逸歌沒說什么,扭頭對著厚重的布簾,右手伸倆手指頭在縫隙處輕碰了一下,簾子和門框錯開,又因為厚重不會輕易蓋上,縫隙變大,孟逸歌能看見宣政殿的桌子一角堆放著奏章,奏章內(nèi)側(cè)露出半只手,手好像在寫字,再傳來他的聲音就格外清晰,只是冷淡些,公事公辦聽著沒什么人情味。

  “換防部署在端陽前定下,讓祁敬中在京里過個中秋吧。”

  底下的紅袍員答是,皇帝讓他們退下,三人打躬作揖退出宣政殿。

  孟逸歌退了半步,側(cè)身看了景蘭一眼,景蘭了然上前掀開布簾子,景安聽到聲響扭身去看,景蘭打了個眼神,景安頷首走下幾步示意小太監(jiān)把門關(guān)了,小太監(jiān)退出宣政殿,從外給合上門。

  景蘭側(cè)身掀開布簾,孟逸歌從里頭走出來,往高座上去,皇帝正寫些什么,聽到聲音轉(zhuǎn)頭就看到她。

  孟逸歌掃了眼奏章,說:“忙你的吧?!?p>  宋允和握住她的手,把人拉近了些,道:“不忙?!?p>  孟逸歌站了會兒,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眼神透露著期盼之意,不知他期盼什么,孟逸歌隨口問:“祁敬中不在京里嗎?”

  “我下令讓他回京了?!彼馈?p>  這話聽進耳朵里怪怪的,孟逸歌道:“該在哪兒就在哪兒,軍務(wù)要緊,我只是隨口問問?!?p>  宋允和揉著她的手,商量著與她講:“我下令讓祁敬中回京述職,就是想哄你高興?!?p>  孟逸歌聽得莫名其妙,抽出手來握成拳捶了他一下,皺著眉狠狠罵道:“什么毛???我不高興和祁敬中有什么關(guān)系,上趕著做王八…”

  宋允和把人拉進懷里坐著,輕笑道:“這話讓祁敬中聽了,他得嚇昏過去?!?p>  孟逸歌道:“那你還說?”

  “太簇在祁敬中手下任職,這次一塊回來?!?p>  孟逸歌沒聽懂,問:“太簇是誰?”

  宋允和埋頭在她肩上,又親親她的鬢角,才說出一個名字:“衛(wèi)律?!?p>  孟逸歌肩背一僵,右手食指尖兒不自覺顫了兩下,她倚靠進他的胸懷中,低聲道:“阿律…這些年還好嗎?”

  “不知道。”宋允和講:“祁敬中收他做義子,這么多年一直在軍營里,祁敬中是個直脾氣,不會給他走后門但想必也不會讓人欺負了他?!?p>  “你不知他爭氣,這些年功勞不少,只是一直壓著沒有高升。”

  他又低頭在孟逸歌額角蹭了蹭,聲音沉沉地問她生氣嗎,孟逸歌搖頭,道:“他是哥哥的孩子,哥哥當(dāng)年起兵謀反,護國侯府燒得干干凈凈,阿律能活著已是很不容易?!?p>  改名換姓也挺好,不必背負護國侯府的聲名。

  宋允和:“你從前就疼他,把他調(diào)回京,你會高興點嗎?”

  孟逸歌回神,擰了他一眼,冷冷道:“你那后宮佳麗是替誰娶的?阿律回來又如何,后宮那些美人妃妾就能死絕了?”

  宋允和卻是當(dāng)真了,托著她的下巴讓她仰起頭,凝著她的眼,冷情得駭人:“我可以讓她們死絕?!?p>  孟逸歌定定地看著他,沒從他的眼神里找到一點玩笑的樣子,評說道:“暴戾恣睢,喪心病狂。”

  宋允和眉眼的殺意尚未退卻又忽然布滿茫然,好像大雪里看不見前路一樣的冷然無措。

  孟逸歌看了會兒,勾著他的脖子親吻他的嘴唇,宋允和回神過來,左手攬著她的腰,右手壓著她的腦后的垂鬟,吻得深像要把人揉碎了融為一體。

  兩人累得喘息,孟逸歌貼在他唇角,道:“以前,你不會這樣?!?p>  宋允和目光落在案堂朱筆上,淡淡道:“草菅人命?”

  孟逸歌搖頭,說:“患得患失?!?p>  他當(dāng)政多年,大政方針深入民心,有此斐然政績得了不少贊頌。他本不是會以一己之私而意氣用事的人,一日夫妻百日恩,后宮那些女人大都懷了他的孩子,要說殺盡妃嬪這樣的兒戲話,孟逸歌是不信的,他自然也做不出這樣的事。

  這些日子兩個人日夜相伴,親近得幾乎如影隨形,可這樣的親密像夢一樣不真實,兩個人都有一種鏡花水月的錯覺,好像一眨眼夢醒了,就什么都沒了。

  亦真亦幻的感覺,孟逸歌在隴蘇時常有,有時甚至以為自己身在地府另一山,聞得煙火半城書而已,直到回京來,看到他看到太后,才有腳踩人間的踏實感。

  因為先有了感同身受,便更能懂得他這渾說不清的樣子,是患得患失,又因為心疼在后,什么后宮嬪妃什么兒女興盛便統(tǒng)統(tǒng)想不起來了,心化做軟軟棉花一般,只想抱著他裹著他,想讓他暖和一些安定一點兒。

  孟逸歌從他懷里坐起來,手撫上他的右半邊臉,聲音很輕卻很有力量,對他說:“清醒點,宋允和,我在你身邊?!?p>  宋允和眉心微動,少有露出的病態(tài),一種沉疴難起極度虛弱的神態(tài),道:“可是你在意?!?p>  他有些懊惱又無能為力,他沒辦法回到過去,他做錯了,沒得改了。

  “我不能在意嗎?”孟逸歌反問道,想想挺鄙夷自己,心里在意他的過去,一看他低落又忍不住為他寬心,唉。

  孟逸歌又道:“我在意才像活著,我什么都不在意,你就高興了?”

  在意后宮嬪妃和在意他,是兩碼事。

  宋允和淺淺笑了下,不是很高興但有一點生趣,揉著她的手放在左心上,道:“你在意我,我高興?!?p>  孟逸歌忽然想起一句話,心軟會短命。

  “你真討厭,不許我生氣,又要我在意,什么好處都是你的,我什么都沒有?!彼馈?p>  “姁兒?!彼卧屎驼?“你我之間,你從無敗績?!?p>  孟逸歌最怕看他這樣的眼神,又往他懷里鉆,腿也蜷縮起來,整個人縮成一小團兒。

  宋允和抱著她,笑道:“不好意思什么?”

  孟逸歌不說話。

  宋允和把人橫抱起,孟逸歌忙摟住他脖子,他就笑,孟逸歌道:“你忙著吧,我自己進去?!?p>  他已走出桌案,道:“我抱你進去?!?p>  孟逸歌笑,貼近了些咬耳朵:“你抱著,我就不讓你走了?!?p>  他高興了,轉(zhuǎn)進暖閣直往西內(nèi)間的寢室,孟逸歌踢踢腳,道:“青天白日,你就往榻上去?”

  宋允和看了她一眼,轉(zhuǎn)身,停在東內(nèi)間的書閣,把人放貴妃榻上,壓了上去,道:“換這?”

  “……”孟逸歌氣笑了,掐著他手臂,道:“無恥登徒子,我要找太后告你惡狀?!?p>  他不笑了,收斂了神色再斜著身體往一旁側(cè)躺,再騰出手把人抱在懷里,道:“太后知道了?”

  “是吧。”孟逸歌答道,手攀在他肩上,動了動身子做個舒服的姿勢,闔上眼假寐:“聽景安回話那意思,八成是猜到了?!?p>  她又疑惑道:“太后只見了我一面,怎么就知道了,是你向太后說了這些事嗎?”

  宋允和聞言勾起嘴角無聲笑了下,孟逸歌沒看到,搖了搖他的臂膀讓他答。

  宋允和把人往上撈,孟逸歌只得仰起頭湊過去親吻他,他高興了才說:“我是沒告訴太后,卻也沒攔著她查問別人?!?p>  孟逸歌第一時想到的是宵飛練。

  皇帝的宵飛練是私屬,不屬六部也不聽外派,查報行令都是秘而不宣,太后應(yīng)該沒有門路。

  孟逸歌想到了,放松下來靠在他胸襟,道:“太后查問景蘭景安了。”

  “即便不查問,太后也會知道的?!彼卧屎桶腙H眼眸,與她親密時總覺得滿足,故而神色很是柔和,孟逸歌還是沒看到,問他:“為什么。”

  “血親是極為玄妙的,外表相貌只是皮囊,內(nèi)里心神卻能通靈魂,是不是你,見一面就知道了?!彼曇舫羺s不悶,緩緩道來的話很有韻致,聽得人舒眉松快。

  原先不敢提“血親”的字,現(xiàn)今再說起這話孟逸歌覺得不那么怕了,她輕笑著講:“你是說你自己,還是說太后呢?!?p>  宋允和不反駁,只是掐著她下巴又親了會兒。孟逸歌順著他,別的事或許會罵兩句,唯獨親密事格外放縱,比從前更黏膩不知道哪兒來的不要臉的勁兒。

  孟逸歌撐著他胸膛支起上半身,道:“我如今不是你的血親,不是太后的血親,以后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p>  宋允和敷衍地點了點下巴,但看著沒往心里去,孟逸歌皺眉,咬字道:“聽進去沒有。”

  “是不是要緊嗎?”宋允和一雙黑眸凝著她,緩緩道:“是與不是,你都得嫁我?!?p>  孟逸歌笑了下,先是心酸又是好笑,俯身低下頭啄他的下巴尖兒,道:“你是吃定我了?!?p>  他眉宇間的得意透著一股理所當(dāng)然,孟逸歌看得想打他,搖了搖頭輕嘆自己羊入虎口沒得回頭,兩人又是一通鬧騰,孟逸歌幾次險些從榻上摔下去,每次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撈回來,又好在貴妃榻還算寬敞,否則也經(jīng)不住兩人折騰。

  孟逸歌趴在他身上,說他瘦,衣裳靠著骨架撐起來,人內(nèi)里很是清瘦,要不是知情人,冷不丁一看還真有點像苦學(xué)者,修士一樣的清癯出塵。

  孟逸歌轉(zhuǎn)頭一想,會不會是縱欲過度才瘦的?于是又開始生氣,扭臉就變色。宋允和笑話她沒正形,與她說起面相醫(yī)學(xué),說縱欲過度會使腎氣不足,會有眼圈發(fā)黑、目白滯黃的癥相,又以先帝的兄弟為典例,皇叔吳王公就是好美色,每回看他走路就是腳步虛浮,面色不濟的樣子像被妖精吸干精氣似的,誰見了都調(diào)侃兩句。

  孟逸歌無言以對,總是說不過他。

  原本起早就有些發(fā)昏,鬧騰這么久,又聽他念經(jīng)一般狡辯,她懶得與他爭那許多,索性趴在他身上瞌睡。

  宋允和抱著人,聽著她漸安穩(wěn)下來的呼吸,低頭去看只能看見她的發(fā)髻和光滑的額頭,還有白嫩的鼻尖高挺,看著可愛很想逗弄起來看她鼓包生氣,宋允和看了一會兒,笑了下還是沒舍得鬧她,圈緊了臂彎便闔上眼陪她睡了會兒。

  不知睡了多久,孟逸歌醒時有些腰酸背痛,人是躺在西內(nèi)間的寢榻上,被褥裹得太緊,睡著的時候她動作輕又小,沒能挪動開,這一覺睡得累。

  景蘭來伺候她更衣,她昏昏沉沉地起身,又問什么時辰了,景蘭說:“未時初?!?p>  孟逸歌洗了把臉,人清醒不少,問:“他沒傳膳?”

  景蘭回是,又說:“陛下召姚閣老議事,一時半會兒脫不開身,奴婢傳膳,主子先用一些?!?p>  孟逸歌喝了口宮人遞來的暖茶,眉心微蹙:“他忙起來就不記得飲食,你們得提醒他?!?p>  “奴婢們說話哪里管用?!本疤m笑說,又道:“主子在,陛下還能多吃兩口。主子不在這些年,陛下每日只食兩餐,吃得也不多?!?p>  孟逸歌把手里的茶遞出去,問:“晨昏?”

  景蘭說是。

  “太后是不是也這樣?”孟逸歌忽地想起早膳那事。

  景蘭又說是。

  “每日兩餐,清凈誦經(jīng)…”孟逸歌想著什么,眉宇間忽然涌上兩分稚氣,不滿道:“給我超度呢?”

  景蘭噎語,沒敢說是。

  “往后沒這規(guī)矩。”孟逸歌道:“盼著我咽氣似的。”

  景蘭笑說是。

  孟逸歌看了眼外頭,說起上午景蘭提了一嘴的四月牡丹,景蘭吩咐人出去安排一二,宮人上前來給孟逸歌穿鞋。

湯娘子

謝謝你一直在,我不定時來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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