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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墻戲

護犢子(十四)

宮墻戲 湯娘子 3907 2021-06-28 17:41:54

  如畫回暖閣復命時,孟逸歌正躺在躺椅里搖搖晃晃,景蘭蹲在一側給她按腿腳,晚晴站在一旁焙茶,香氣絲絲裊裊縈繞其間。

  孟逸歌聽見聲音,半睜開眼睛看是她回來,便問她壽康宮有什么話。

  如畫照實說:“太后娘娘說,壽康宮里不養(yǎng)花,沒得什么睡蓮醒蓮可賞賜,前些日子倒是迎了一尊板角青牛回來,日日燒香天天供奉,不知主子要不要?!?p>  這話奇怪的很,如畫知道必有深意卻猜不透是什么意思,又擔心是什么敲打,回來的路上猶豫著如何回稟,想了想還是原話照說。

  “板角青?!本疤m琢磨著意思,邊想邊道:“這不是供奉在三清殿太上老君座下的嗎,太后娘娘怎會提起這事?”

  孟逸歌睜開眼,日光落在她眉眼,一雙秋瞳剪水光彩熠熠,原本病弱蒼白的臉也映照得明媚艷麗。

  “嗯…”她望那天邊云猶似窗邊花,聞那風中香便得指上紗,笑容愈漸加深,笑聲清晰明朗,如覆雪消融,春暖花開,心頭的大石落地,她已有許多年不曾這樣暢快自在:“哈哈哈哈…青牛,哈哈哈…”

  如畫愣愣地看向師傅,只見景蘭挽著薄毯輕輕蓋在主子身上,她就蹲在一側看著主子笑,既不好奇也不覺得奇怪,主子笑,她也跟著高興,嘴角噙著一抹笑,略微仰頭看著躺椅上搖搖晃晃的主子,那是這些年她們都不曾見過的不符合年紀的乖巧,有些怪異又十分的美好。

  師傅看主子,不像是主仆,更像是親長。

  孟逸歌笑岔氣,忽地咳嗽起來,景蘭連忙給她順氣,撫著她的背,一下又一下。

  孟逸歌喝了水,側眸看景蘭目光炯炯不錯眼地盯著她看,她抬手勾著食指在景蘭鼻子上劃拉一下,沒頭沒尾地笑道:“護犢子?!?p>  牛是“五牲”之首,自古被人視為吃苦耐勞的代表,又是忠誠重情的動物,人間親情多用牛來比喻,比如“舐犢情深”說的就是母牛對幼崽的愛護之情,北地民間說護短會用“護犢子”一詞,正是這個意思。

  衛(wèi)姁屬牛,又是驕橫護短的性格。

  太后說,前些天迎了一尊青?;貙m供著。

  景蘭了然一笑,道:“怪不得太后娘娘說壽康宮里不養(yǎng)花,這是知道主子護短,哄您開心?!?p>  別人送的花兒啊、草兒啊,什么睡蓮醒蓮,太后都不要,她只要自己的小崽兒回來。

  “嗐。”孟逸歌長長舒了口氣,平淡的語氣中帶有感傷,“太后也是母親?!?p>  景蘭一怔。才明白過來這“青牛”的一語雙關,不只是笑話衛(wèi)姁屬牛倔強護短,更是太后自己為母之心的護犢之情。

  “主子?!?p>  孟逸歌垂落在躺椅踏板上的裙擺,景蘭將手輕輕壓在上頭,柔軟的裙子像主子細膩的手,她不敢放肆,這樣就覺得安心。

  “您與太后都這樣掛心彼此,何必再各自忐忑猶疑,踏出第一步,往后便都是好日子了?!?p>  孟逸歌自進宮后,沒有一日安心,不是憂心皇帝就是掛心太后,既怕被認出來又怕他們認不出來。

  皇帝強勢獨斷不由得她多思多慮,但彼此坦誠給足了信心。

  太后不同,她與衛(wèi)姁是血親,又是上了年紀的尊長,不敢在她面前放肆胡說。

  這些日子的恩賞不斷,孟逸歌雖然高興但也惶恐。她不知道太后心思,不知道太后是因“容似故人”才對她好,還是心中早已有答案。

  她用拙劣的借口試探太后的的態(tài)度,太后用明確的態(tài)度回應她的不安。

  字字句句皆縮影:母親知道是你。

  她聽懂了,所以她笑;景蘭明白過來,所以景蘭哭。

  孟逸歌又閉上眼假寐,語氣松快道:“挑個好日子吧?!?p>  景蘭說:“主子在這,每天都是好日子?!?p>  孟逸歌浸在日光中笑了笑,通身暖洋洋的。

  請安要行大禮,這是分隔兩地將近二十年,回京后的頭一次請安,自然要正式一些。

  三天后是初一。

  中間的三天,她養(yǎng)好精神,做足準備,前一晚還因為緊張而睡得不安穩(wěn),當天醒得很早,但睜開眼時神清氣爽,沒有一點不適。

  此時天還沒亮,時候還早,皇帝環(huán)著她腰身睡得正好。

  孟逸歌一動,被褥掀開一角帶進來薄薄的冷意,懷里倏空,皇帝睜開眼尋她,見她坐在床邊甩了兩下腦袋,看著還很困。

  宮人點燭鋪開一圈暖光揉在她臉頰上,皇帝凝目看著她許久,直到孟逸歌緩過勁兒,撐著床要站起身去凈面,他立刻伸手勾住她的腰,一把將人攏回懷抱里。

  “嗯…”孟逸歌拖著尾音搖搖頭,睡醒的懵然中還有幾分撒嬌的味道,講:“松開,我又得睡著了。”

  “有何不可?!被实垓v出一只手,抓著被褥就把人裹起來,閉著眼在她后背上輕輕拍打,哄著:“睡吧?!?p>  孟逸歌只覺得眼皮子比山重,不跟他耗著,推著他的胸口就要起來,可惜沒那個推開的力氣,有些生氣:“你松開?!?p>  半醒半倦時的聲音黏膩極了,嬌嗔撓得人心癢癢,皇帝翻身壓住她,閉著眼也準確尋摸到她的嘴唇,低頭將她壓進枕席里,夾在被褥間。

  這很快身子熱起來,孟逸歌氣促不勻又覺得羞恥,咬著他嘴唇氣呼呼地罵:“初一十五,天子無朝事也要向嫡母太后請安,你不去就算了,你還攔我?”

  皇帝不吃她的激將法,只顧著調(diào)戲她。兩人鬢發(fā)交錯,唇瓣輕蹭,指腹摩挲,忙得很。

  皇帝故意逗她,講:“我陪你去?!?p>  平常沒見他這么有孝心,這會兒倒是勤快了。

  “我是有正事的,你不許纏我?!泵弦莞鑴e開臉,又說了一句。

  皇帝親昵的動作落了空,窩在她頸窩處悶聲笑了下,道:“說句好聽的來,不好聽不放你去。”

  “好哥哥。”孟逸歌向來能屈能伸,討好地蹭了蹭他的喉結,幾乎沒有片刻的猶豫停頓,當即開口:“九哥,好哥哥,我的允和,宋允和?!?p>  皇帝頗為滿意,心滿意足地放松身體睡覺,就這么壓在她身上,這叫她怎么起身。

  孟逸歌:“你耍無賴!你快快起來?!?p>  皇帝的臉窩在她肩窩里,笑:“說了好聽的也不放?!?p>  “我又沒答應放你去,算什么耍無賴?”

  孟逸歌被他氣笑了,不想耽誤時辰,半哄半勸好一會兒才從他懷里脫身出來。

  她翻身為主,趴在他胸膛上,扮做夜叉一樣兇巴巴的讓他躺好,不聽話就咬一口,磨磨蹭蹭又好一會兒才得以起身。

  孟逸歌的手伸出簾帳外,身子探出去半邊。

  景蘭領著晚晴如畫端著洗漱用物,已經(jīng)守在四扇屏外。

  皇帝沒再攔著他,右手長臂環(huán)在孟逸歌腰上揉了揉,大手幾次想掐,想到她嬌氣,說不定一會兒要生氣,只得算了。

  不知怎么的,孟逸歌心頭一軟,返身退回帳中,傾身而下在他鼻尖兒上蹭了蹭,磨得他心猿意馬正要鎖拿禍首,她又從中脫身出來,起床更衣。

  等著吧,今晚沒完。

  宮人端著幾身衣裳,她看了看還是決定穿奉茶宮女服,畢竟沒有封位,那些服飾不說華麗也是僭越,當著人前還是謹慎,有所約束才好。

  發(fā)髻,按理說得梳一個宮女形制的圓式雙髻,雙髻圓圓束在頭頂,看著人也更顯幼態(tài)。只是孟逸歌頭發(fā)茂密,人又太瘦,梳宮女髻難免看著頭重腳輕,她自己也覺得太沉不舒服。

  景蘭凈了手近前來為她梳頭。孟逸歌對著鏡子左右偏頭端詳片刻后,說梳個簡單小巧的同心髻就好,景蘭說是。

  離塌時就磨蹭好一會兒,更衣梳洗又耗費半個多時辰,再匆匆飲小半碗面茶就往壽康宮去了。

  一直到臨出門時,也沒再聽到皇帝說點什么,孟逸歌忽然有些不適應,扭頭往內(nèi)室寢榻看了一眼。

  十分安靜,連簾帳的褶皺平紋都沒有絲毫波動,他是真睡著了?

  孟逸歌沒再耽誤,乘著頂四面擋風厚壓的軟轎子出門了。

  待走出去一大段,孟逸歌挽起窗簾的一角,吹著冷風去去睡意,思緒也漸漸清明。

  景蘭就跟在一旁,見她掀起簾子,忙勸:“風大,主子蓋著窗吧?!?p>  孟逸歌只將臉往布簾后躲了躲,還是沒放下簾子,問道:“皇帝從前…初一十五也不去給太后請安嗎?”

  這可不像他。

  照皇帝的品性,事事無論大小,做得無錯可挑,自己才有理可行。

  即便是與太后不和睦,面上的功夫還是得做,像是置辦壽宴,該做的事都做了,挑不出錯,自然也不好再說他疏親離母。

  “從前會去?!本疤m答道:“早些年每逢初一十五,無論是否有朝會,陛下都會向太后請安,只是不進殿,殿外行禮就走?!?p>  “殿外行禮?”這是連面也不見。

  孟逸歌蹙著眉,遠山罩霧竟生出兩分慈悲憫生相,又道:“太后如何應對?”

  她生得實在美,便是景蘭這樣日夜服侍,時時相見的人也看不厭,風一吹,她眼睫顫動鼻尖兒紅紅,半邊臉躲在簾子后面的模樣讓人想到那句“猶抱琵琶半遮面”含羞嬌怯的美麗(比喻遮遮掩掩未知全貌,但不想深意,原文字面意思也可以是羞澀的美)

  景蘭看得入神,回話略遲鈍,垂眸笑道:“起先,太后留陛下同進早膳,陛下吃的不多,三兩回后,太后體諒陛下政務繁忙,憂心國事,也就不留人了?!?p>  說得周道,不過是心結未解,母子坐到一張桌上吃飯也是冷淡。

  孟逸歌聽著想搖頭,余光景蘭笑吟吟的神情不改,蹙眉問:“你笑什么?”

  景蘭一愣,好像是方才發(fā)覺自己在笑,即刻收斂,說起陛下與太后得事本不該笑,連忙給自己圓說,道:“主子才出暖閣就這樣掛心陛下,陛下知道了一定…”

  “行了行了?!泵弦莞璐驍嗔怂脑?,講:“不用編瞎話了。”

  簾子一掛,景蘭又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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