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聯(lián)手之下,那東西便落了下風,漸漸只剩下招架之功。眼見任平生與盜帥步步緊逼,它尋出個破綻,不顧長劍在身側劃出一道狹長傷口,鮮血翻涌,竟往殷小云這邊躍過來。見它當頭往那小道士脖頸處拍下,殷小云手掌一翻,便把簪子遞了過去。
可那怪模怪樣的生物拼著簪尖扎入皮毛,卻半步也不退。殷小云眉頭一皺,抓簪子的手改為橫握,往側邊一拉,刺啦一聲帶下來大塊皮肉,連帶著它的身形歪斜,一下?lián)淞藗€空。身后任平生的長劍已是擊來,頃刻間把它劈在了地上。那東西還猶自掙扎不定,只是方才一劍已是傷著了脊骨,再興不起風浪,不消片刻,便氣息全無了。
一旁任平生已為弟子敷好傷口,又從袖擺處撕下布條扎好,見他仍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放軟了面孔溫言安慰道:“莫怕,師叔在這里?!北惆阉吃诹吮成稀?p> 眾人這才有工夫凝神四下打量,這廳堂中空闊非常,卻不見有什么大件陳設。任平生道:“先把他送出去要緊?!币笮≡婆c盜帥應下,仍是邊提防,邊徐徐退出了洞窟。路過先前眾弟子身亡處時,任平生把火把交予盜帥,又彎腰扶起一具,搭在身前。
他滿袍滾滿了血污,蓮花冠已不知在先前的打斗中落在了何處,破碎的袍袖下左手攥成了拳頭,隱隱有些發(fā)抖。他不想叫旁人瞧見他煎熬的模樣,身為一派之長,最應當處變不驚,可終究難以克制洶涌的情感,直把雙目瞪出了血絲。他只救下了一個,可其他人,他也要把他們帶出去。
殷小云與盜帥也各自伸手扶住一個,一路無話。待出了洞口,一干小輩們等得心焦,慌忙圍了上來,見他這般模樣,個個瞠目結舌??伤皇前驯成夏莻€小心放在地上,又把身前的,與殷小云與盜帥帶回的兩個排作一排,頓了一頓,終于一一為他們把眼皮闔上。
外圈已盡是弟子們“師兄!”、“師弟!”的驚呼。他低喝了一聲:“快去備吊籃?!庇种付◣讉€得力的從旁看護幸存的小道士,攔下想幫忙的幾人,自己轉身獨自往洞里去。幾番周折,把他的弟子們一一背了出來。
一旁楚待霄小聲問盜帥洞中遭遇了何事,她師傅只是嘆了口氣,寥寥提了幾句,就打發(fā)她上到山崖去,看看那弟子究竟傷得如何,有無能幫上的地方。
任平生把一切安排妥帖,叫小輩們乘吊籃先行回去,揀了張椅子坐下,眉目低垂,思索了良久。他強壓悲意,整理思路,只覺還有幾處不解:一是仍未尋到他的掌門師兄;二來那門后必與外界相通,還不曾細細勘察;第三條便是那兇獸似猿非猿,不知是何種屬。至于師兄因何要挖掘洞窟,那洞中所見到底為何人何時修筑,只有探明了前三點,或許才能有所收獲。
他心說不能叫門下平白犧牲,當下便起身要再探它一探。殷小云與盜帥勸他不住,也只好跟著。行到那異獸陳尸處,翻檢起來,幾人相顧無言。他們都諳熟經(jīng)典,不需提醒,已和記憶中的一個名字對上號來。
“有獸焉,其狀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厭,見則大兵?!?p> 這是上古年代最負盛名的災獸之一,所謂“鳧篌朱厭,見則有兵”,朱厭現(xiàn)世,便是連年兵燹,再無安寧。
殷小云忽然說道:“不知任伯與盜帥是否覺察到了些不妥。自我等入洞中以來,所見所聞,俱是本應湮沒于千萬年前的物事。我自覺見識還算豐富,南北兩朝,從不曾聽聞有哪里存著這種上古隱秘。”
盜帥也緩緩道:“殷姑娘說的是。昔年我亦尋訪過此類珍奇,循著經(jīng)書指引一路西行數(shù)千里,可那極西之地凈是茫茫大漠,并未見著書上言明的異山,異獸之說更屬無稽之談。若非今日親眼所見,斷不會相信確有此物存在?!?p> 任平生嘆息一聲道:“我?guī)熜謪s給我講起過一點。他向來游走名山大川,說那太古年代至今,天地有異,時光流轉,遺跡已被悉數(shù)毀去,點滴殘余也不剩。唯有氣運所鐘之輩,或可于某些封閉詭異的處所,窺見那蠻荒時代的片段一二。他把如此情形喚作‘太古遺音’?;蛟S我們現(xiàn)在所處的,便是在這樣一個回響之中?!?p> 殷小云心中駭然,她看過太多世事,不曾見怪力亂神,亦不曾見因果有報,只道敬鬼神而遠之便是??山癯娭@朱厭尸首,不由覺得那些鬼怪精靈,或許都曾經(jīng)活生生行走于這片土地之上,天地神明或也并非虛妄。她不由出聲:“既如李公所言,為何偏偏會有如此遺音留存?那外界傳說,諸如都廣建木,四極天柱,雄偉浩大,又如何消磨得干凈?”
任平生只搖頭道:“他不曾說與我聽,過去我只道是戲言,亦不曾深究。何況……我怕便是他也非全然了解?!?p> 幾人說著,腳步也不停,往四下探索過去。此番連穹隆亦不曾放過,卻始終尋不出什么。盜帥在此處最為得心應手,他前后搜尋,終于從邊角一處石筍上發(fā)覺不對,招呼殷小云與任平生靠攏過去。便指著那石筍中央一處細孔道:“你們瞧這孔洞,卻也古怪得緊。尋常石筍,只是往上生長,如何在這中央開出一道口子來?”
殷小云道:“我瞧著與我這頭簪是一般粗細。”
盜帥忽然面色再變,從袖中摸出個匣子來——這動作卻與他徒弟一般無二。待定睛望去,恰是先前楚待霄偷出來,藏著枚陸子剛制玉簪的那個。他取出白玉簪,調(diào)整角度,往那孔上比劃了幾下。原來楚待霄昨日便已把這簪子呈與他看,他琢磨了半晚,已是熟悉了其中凹凸細節(jié)。方才細看那孔洞,只覺眼熟得很,待殷小云無意間提醒,才發(fā)覺竟是這本不相干的物什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