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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酒棧

章四 討債人

江湖酒棧 楊寧平 3608 2019-07-28 18:29:25

  方航一來,便住了三四天,晚上和青年擠在客房的小床上,白日里或是去附近登山下水,或是和青年并排坐在后院的門檻上,喝喝酒,逗逗狗,望著頭上微微晃蕩的臘腸聊聊三年前分別后各自的經(jīng)歷。

  寧凝的大部分時(shí)間還是躺在床上,透過窗戶望著天空,聽著后院里兩人的聊天,有時(shí)也會在后院樹下坐一會兒,看兩個武林高手扔著樹枝逗狗玩兒。方航靠著根骨頭和黃狗很快便熟絡(luò)了,而寧凝除了很小時(shí)候印象中家里的兩只鸚鵡,就再沒養(yǎng)過什么動物了,黃狗見了她不會搖尾巴,也不會亂吠便是了。

  一日三餐通常是有肉的,青年掌勺,方航看柴,做法都是包括但不限于來源于兩人這幾年走南闖北的經(jīng)歷,因?yàn)槟程斐W诎噬系膶幠f想吃家鄉(xiāng)的紅燒肉,便讓青年試了試。方航倒是去過江南,卻沒吃過這道菜,寧凝的描述語焉不詳,只是知道得多加糖,多加醬,所幸豬五花燉酥之后,總還是好吃的,那天的寧凝也多下了半碗飯。

  寧凝的寶劍一直放在臥房門口,也有些時(shí)日沒出鞘了。而赤璃劍則隨手放在灶臺上,那天方航用劍穿著肉燒烤之后,就再沒動過它了。

  北方軍隊(duì)動亂,幾日來有不少人流亡至此,小店也算有了些生意,只是本就剩下不多的豬肉便是要見底了,于是青年今日便起了個大早,打算去趟小鎮(zhèn),便托方航留下看店。

  寧凝休憩了數(shù)日,日常行動已是無大礙,便跟著去探聽些消息,灰白色長衫外多了一件大衣,與青年并排坐在驢車的車板兒上,方航蹲在門口,舉著黃狗的爪子向二人揮手。

  ……

  小驢兒蹄聲噠噠,青年拉著韁繩,輕聲問道:“你主要想去打聽些什么消息?”

  寧凝沉默了片刻,還是報(bào)了個名字:“主將騰鷹?!?p>  青年輕笑道:“騰望將軍的兒子啊,不過最近往來的都沒聽說他落網(wǎng)的消息,想來沒事?!?p>  又是片刻的沉默,寧凝開口道:“他是我義兄,騰將軍是我義父?!?p>  青年愣了愣:“那這行軍打仗,也是苦了你了?!?p>  寧凝低下頭,輕輕地摸了摸自己臉上的疤:“我倒覺得當(dāng)個千金小姐更苦些。”

  青年撓了撓頭,笑了起來:“說起苦啊,你知不知道一種天竺傳來的食物,叫苦瓜,那個苦啊,真是留在喉嚨里的那種苦?!?p>  寧凝沒有抬頭,輕輕地回了句:“是嘛?!?p>  “是啊,入口還覺得挺清香,等咽下去那一下真是?!鼻嗄瓴蛔杂X得皺起了眉頭,“當(dāng)場都想把舌頭吐出來。那次是去羊城,有個老丈和我說是行商給的好東西,讓我嘗嘗……”

  寧凝依舊低著頭,細(xì)細(xì)地聽著,時(shí)不時(shí)應(yīng)一句。

  天蒙蒙亮著,驢蹄聲,車輪聲,青年帶笑的話語聲,和偶爾的應(yīng)和,便是山間小路上唯一的人氣了。

  ……

  到了小鎮(zhèn),也恰趕上集市,興許是到了置辦過冬物什的時(shí)節(jié),比以往更熱鬧些,賣菜賣豬的似也都認(rèn)識青年和他的小驢車。

  “喲小老板,沒幾天豬肉吃完啦?上次那豬肉可以吧,誒我這豬可養(yǎng)得好吶。這小哥兒之前沒見過啊,你要早說你有客人來吃這么快,昨兒我就給你送去啦?!?p>  “嘿白菜要不要小老板,咱這兒過冬白菜不夠不行啊,你看我這菜多水靈啊,這朋友來看你,小老板來點(diǎn)兒?”

  “竹子哥,這棗兒自家棗樹摘的,甜著呢,你要不要嘗嘗?”

  青年似是很習(xí)慣這個場面,一邊笑著應(yīng)和,一邊這家買點(diǎn)那家拎些,板車本也不大,一會兒也就差不多裝個滿滿當(dāng)當(dāng),青年再一驅(qū)車,行到了一家成衣店前停了下來。

  再一會兒出來時(shí),手里便多了個包袱,跳上車一邊驅(qū)車一邊向?qū)幠溃骸敖o你買了兩件衣服,總穿我的也不是個事兒?!?p>  寧凝愣了愣:“我倒是不介意?!?p>  青年笑了:“那怎么行,你看這一路人都把你當(dāng)漢子,都是我這件衣服害的?!?p>  寧凝想了想,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有回話,青年見狀倒是好心情,笑呵呵地趕著驢兒,載著一車菜肉,向著山間小道晃了過去。

  ……

  回了小屋,臥房內(nèi),寧凝褪了長衫,榻上擺著兩套農(nóng)婦裝扮。

  窗雖關(guān)上,卻還是有些風(fēng)絲透了近來,便打了個寒顫。

  寧凝看著身上的繃帶,指尖撫過裸露的肌膚,和猙獰的傷疤,輕笑著搖了搖頭。

  即使是女性打扮,又怎么樣呢。

  ……

  黃狗在青年腳邊搖著尾巴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使勁嗅著青年的氣味,青年剛把驢栓回棚內(nèi),正和方航卸著貨,抬頭見寧凝穿戴整齊走了出來,直起身打量了幾下,笑道:“這樣可好看多了?!?p>  方航倒是撇了撇嘴:“這就普通農(nóng)婦裝,你買也不買點(diǎn)好看的。”

  寧凝淡然道:“這樣就好,很合身,謝謝你?!?p>  青年頗有些小得意:“當(dāng)然合身,也不看是誰選的。”

  方航倒是好奇了:“你怎么知道合不合身的。”

  青年一愣:“這個嘛,做飯做出來的目測功夫,誒小航板車上那扇豬肉你搬一下,我把這些鹽啊的放一放?!?p>  方航笑得頗為促狹,卻沒有乘勝追擊,轉(zhuǎn)身出了里間。

  青年看了看表情沒什么變化的寧凝,有些尷尬道:“當(dāng)日幫你治傷,還是看到了一些,所以大概知道……”

  “我知道,不用在意?!睂幠驍嗟?,卻覺得這話說了不如不說。

  青年撓了撓頭,嘿嘿傻笑兩聲,這才擺弄起買的物什。

  門前想起一串馬蹄聲,本以為是客人到訪,青年趕緊加快收拾的速度,卻聽得兵刃出鞘破空聲,趕緊放下手里的鹽罐,往前走去。

  小屋前圍了十來號人,軍士打扮,為首的卻是個年輕女子,一身暗紅勁裝,姓顧名如初,乃驃騎將軍顧材的侄女,騰望謀反被抓后,朝廷便派了顧材接管北軍。

  地上躺著兩人,散落著兩把軍刀,方航則拎著豬肉,皺著眉頭道:“怎么一聲不響就打上來,臟了我這豬肉怎么辦?!?p>  顧如初見方航竟是以豬肉為武器,揮手間便重傷兩名好手,抬頭確認(rèn)了豐萊客棧的招牌,向青年厲聲道:“你是清風(fēng)無痕?”

  方航微微愣住,青年則不緊不慢地步出門前,腰間白巾擦了擦手,好整以暇地笑道:“各位有何見較?”

  顧如初眉頭微蹙:“你是清風(fēng)無痕?”

  青年微笑點(diǎn)頭道:“敢問姑娘,是為誰討債?”

  “左將軍顧惜,十二年前,棗山腳下,眉莊大戰(zhàn)后,為賊子偷襲身亡?!?p>  “是有這事,各位依北虎前輩尋來的吧?!?p>  顧如初聲音愈發(fā)凌厲:“你還敢提起高爺爺,今日新仇舊賬一起算了罷?!?p>  青年眉頭微蹙:“敢問北虎前輩安好?”

  “你做的不知道嗎,高伯伯途中被你伏擊重傷,但你沒想到他還是撐住了,鹿溪鎮(zhèn)北豐萊酒棧,尋得我好苦?!?p>  青年微愣,寧凝卻跟出了門道:“高虎不是他殺的?!?p>  顧如初見到寧凝卻是一愣,欲言又止。

  寧凝看向青年,淡然道:“他救了我。”

  顧如初沉默片刻,重又開口道:“你說的話我信,十二年前想來也不是他做的,我只想知道,清風(fēng)無痕究竟在何處。”

  青年嘆了嘆:“那是我?guī)煾?,已?jīng)去了?!苯又⑿Φ溃骸氨闳阍谖翌^上吧?!?p>  顧如初看了青年數(shù)息,只得到一張笑臉。右手一揮,軍刀紛紛掣出:“你既然接下,那就莫怪下手無情了?!?p>  這時(shí)方航卻走了上前,轉(zhuǎn)過身,看向青年,四目相交:“你是清風(fēng)無痕?”

  青年搖頭避開目光,無奈笑道:“原來我還欠你些什么嗎?!?p>  方航眼神凝重得可怕:“你師傅,真的去了?”

  青年重新看向方航的雙眼,淡然道:“師債徒償,公平地很,不過……”說著瞟了眼寧凝,“她托你照顧?!?p>  方航沉聲道:“憑什么?”

  青年看了看地上的豬肉,似是想起了什么,笑道:“后院的臘腸?”

  方航緊盯著青年,突然笑了:“好,那我出手了?!?p>  青年輕笑著:“好?!?p>  周圍眾人依舊持著兵刃,卻沒有上前,魑劍方航,清風(fēng)無痕,拼個兩敗俱傷才好。

  方航腳尖挑起地上的尖刀,刀鋒畫了個半圓,指向青年。

  青年左手握著右手手腕,放于身前,似乎在迎接客人,剁骨刀依舊別在后腰。

  迎來的是一道銀光。

  而他沒有躲,沒有擋,只是站著,笑著。

  刀很快,轉(zhuǎn)瞬就到了身前。

  “當(dāng)!”卻被什么蕩開了。

  眾人循聲望去,是一塊普通的石塊,或者說曾經(jīng)是,落地之后已碎成了數(shù)塊。

  方航捏了捏自己持刀的手腕,抬頭,望向屋頂。

  一個中年人,一襲白衣,高而清瘦,身背長劍,卻帶著一股書生氣。

  青年卻低下了頭,看不見表情。

  中年人看向青年,淡淡地開口了:“我的債,不需要你來幫我還?!?p>  青年沉著頭,聲音也變的低沉:“北虎那個老人家,也是你?”

  中年人望向遠(yuǎn)方山林:“是我,只是他功夫極佳,還是逃走了,不然也沒這些麻煩?!?p>  青年搖了搖頭,輕聲道:“總是逃不過去的?!?p>  中年人望向遠(yuǎn)處,沒有回話。

  青年依舊沒有轉(zhuǎn)身:“你說過不會出現(xiàn)在我面前。”

  中年人輕柔地笑了:“是?!?p>  “我說過,再見就要?dú)⒛??!?p>  笑容依舊:“是?!?p>  “那我今天沒有見過你?!闭f罷轉(zhuǎn)身,目光緊盯著地面,走進(jìn)了小屋,關(guān)上了門。

  中年人輕笑著搖頭:“這個傻孩子?!?p>  顧如初卻是忍不住了:“清風(fēng)無痕?”

  中年人笑道:“這名號也是有點(diǎn)長了,我叫杜寬?!?p>  遠(yuǎn)方傳來隆隆腳步聲,女子感到安心,心里盤算著怎么拖住杜寬。

  杜寬道:“北虎,顧朝都是我殺,一切怨憤自我起,當(dāng)至我終,你可答應(yīng)。”

  “你怎么證明?”

  “這很容易啊?!倍艑捿p笑著,握住了身后的劍柄。

  眾人神色一凜,嚴(yán)陣以待。

  突然,視線中多出了幾許銀絲,四周叮叮當(dāng)當(dāng)一陣亂響。

  中年人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眾人身后,劍垂于身側(cè)。

  眾人手中的兵器卻掉了一大半,只余幾個人捏著自己的手腕,轉(zhuǎn)頭駭然看著中年人。

  “這劍還算證明吧。你看,若不是為了他,你們已經(jīng)死了。”中年人慢慢地收劍回鞘,望著小屋的木門,輕聲念著,“這傻孩子,到了這地步還想擔(dān)著,真是個好孩子啊?!?p>  顧如初沉默片刻,看了眼寧凝道:“好,我只為報(bào)我父和高伯伯的仇,對別人沒興趣?!?p>  “那就好,你不用想著拖住我,我會等你們的,北鳴山天聚峰。”

  “等你們能殺我了,就來吧?!?p>  中年人溫和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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