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fēng)無痕,詭步快劍,天下第一殺手。
清風(fēng)劍法最擅快劍搶攻,加之輕功高絕,來去無蹤,故號清風(fēng)無痕。
雖知很難跟上,但在杜寬縱身離去后,顧如初還是命身邊眾人循聲追去。
方航進了屋內(nèi),取了灶臺上赤璃劍,看了眼緊閉的臥房房門,沉默片刻,也跟著離開。
待眾人退去,顧如初轉(zhuǎn)向?qū)幠骸皩幗憬?,我這五百人是從我叔叔那兒討來的,他來益州,除了頂替騰大叔,便是為了你和騰大哥,你可要當(dāng)心了。”
寧凝點了點頭:“你也小心。”
顧如初看了看小屋,又轉(zhuǎn)向女子裝扮的寧凝:“楊藺那老賊不知又從何處搞來的證據(jù)指騰大叔謀反,至今還沒有騰大哥的消息,寧姐姐你下一步怎么打算。”
寧凝也回頭看了眼小屋,淡然道:“再過兩日,傷好得差不多,就會出發(fā)了?!?p> 顧如初點了點頭,翻身上馬,臨去前回頭莞爾道:“不過寧姐姐,你還是女子裝扮好看?!?p> 寧凝一愣,這丫頭都是哪跟哪兒啊。搖了搖頭,步入小屋,臥房門依舊緊閉。
青年躺在久違的床上,透過窗戶望著天空,覺得這枕頭許久沒睡,有些硌得慌了。
天空陰云密布,沒了陽光,風(fēng)似乎也冷了些,烈了些。
……
北鳴山上,循著林間留下的記號,顧如初帶著軍士漫山遍野地向山上撲去。
前方幾人似乎至今還沒有跟丟杜寬,顧如初有些意外,以杜寬的輕功,甩開他們應(yīng)當(dāng)不費吹灰之力。
帶來的五百人都是軍中好手,在北方攀山穿林也是家常便飯,快速地在林中穿行。
天已近冬,但山上多是松柏,依舊郁郁蔥蔥,飛快地朝身后退去。
突然,眼前豁然開朗。
綠林到此戛然而止,留出一片空白的懸崖,崖外是濃濃白霧。
在崖邊,有一棵老松,興許是平日山風(fēng)呼嘯,干扭枝歪。
松旁,一襲白衣,一人,一劍。
先前那十幾個軍士手持軍刀,圍而不攻。
方航站在林邊,看著場間,不知在想些什么。
綠林隙間鉆出更多的軍士,圍著那飄蕩的白衣。
前有追兵,后無退路,這便是天羅地網(wǎng)。
杜寬見到顧如初,淡然道:“來了啊。”
平常得似是見到來討茶喝的老友。
顧如初聲音清冷:“清風(fēng)無痕,今日便是你償命之時?!?p> 杜寬低笑道:“若是我殺過的人都似你這般,我哪來那么多命償給他們?!?p> “你也知道你殺人如麻,惡冠滿盈嘛!”
“殺人如麻大概是有的,惡?我從不覺得我是惡啊?!?p> “你殺了無數(shù)良將名臣,攪得天翻地覆,還不算惡嗎?!?p> “我是北周人。”杜寬輕笑著,“這還算惡嗎?!?p> 顧如初一愣,沉默了下來。
“盡人事,聽天命,又有甚好怨,若不是為了那傻孩子……”
杜寬低笑搖頭,青年的臉龐一閃而過,
杜寬抬頭,望著林海,人海:“準(zhǔn)備好了嗎?”
顧如初右手一揮,利刀出鞘聲響作一片。
杜寬笑了:“那便來吧?!?p> ……
風(fēng)起,葉舞。
老松隨風(fēng)搖晃,張牙舞爪。
杜寬緩緩抽出劍,將劍鞘插在松下的土里。
腕抖,劍吟,似是蓋過了呼嘯的山風(fēng),和急促的腳步聲。
腳步輕踏,長劍緩緩拉出一道銀線。
和一片血光。
血濺于白衣上,點出朵朵梅花。
漫山的燦爛,始于這一朵。
快刀破風(fēng)聲不絕于耳,白衣于風(fēng)中狂舞,一飄,便是一線銀光,一片紅花。
一步輕踏,一劍掠過,刀當(dāng)啷落地,人頹然墜地。
只是落了一把刀,又有數(shù)把斬來。
倒了一個人,又有數(shù)人撲來。
山風(fēng)呼嘯,杜寬踏著步,揮著劍,眼前先是刀光,后是血光,一白一紅,閃閃爍爍。
像是草原上紅頂白心的花。
人依舊前赴后繼,前赴后繼地攻上,前赴后繼地揮刀,前赴后繼地倒下。
杜寬在刀光前搖晃著,揮著劍,突然恍惚起來。
劍一頓,便多了第一個幸存者。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呢。
我本來只是草原上小部落族長的兒子,騎馬放牧,娶我喜歡的女子,便是我所想。
只是那些魏人,不知何處來的魏人,咬牙切齒,把這小部落殺了個干凈。
北周人就該死嗎,可我們從未害過魏人,為何就該死呢。
杜寬的劍又快了幾分,又是多三五人倒下。
顧如初卻是眼前一亮,右手再揮,人補得更快了。
為了復(fù)仇,我混入魏國,殺了很多人,有將軍,有大官,這魏國,因我平白亂了許多。
那我報仇了嗎。
我喜歡的女子,會高興嗎。
可是她好像怕血啊。
劍又一頓,身上多了道口子。
白衣已成了血衣,此戰(zhàn)至今,染紅長衫的人,終于多了個杜寬。
士氣隨之一振,揮刀而上,一去不還。
杜寬依舊踏著步,揮著劍,動作似乎都重復(fù)著,心里想著那個女子的臉
她曾說要嫁給我,生幾個孩子,養(yǎng)一群牛羊。
她曾說想陪我踏遍整個草原,過完整個一生。
她曾說,會日日給我唱那首我最愛聽的曲子。
那首怎么唱來著?
啊對了,天穹恢恢,格桑薇薇。
“天穹恢恢,格桑薇薇。
草長鶯啼牛羊肥,卻不見佳人心哪。
若問心往何處,尋于那白湖邊。”
揮劍之間,喉嚨似乎也擠出了幾個音,依稀是那小曲的調(diào)。
“天穹浩浩,格桑夭夭。
月沉鏡湖銀魚躍,卻不見佳人心哪?!?p> 長劍前刺,勢如破竹,拔出之時卻被一把抓住,血衣又添新痕。
“若問心往何處,尋于那白山上?!?p> 后退兩步,撞在老松干上。老松多了幾道刀痕,樹冠凌亂。
“天穹恍恍,山雪皚皚?!?p> 身側(cè)已是萬丈懸崖,回身長劍再舞。
“花落鳥盡白狐藏,卻見了佳人心哪?!?p> 哼,真是怎么殺都殺不到個頭啊。
“若問何處尋得佳人心哪?!?p> 嘶,背后好痛啊。
“攀高山,穿風(fēng)雪。”
劍,好重。
“得與郎君旁。”
……
劍光閃過,他摔倒下去,左手捂著喉嚨,右手卻握緊著刀,用盡力氣發(fā)狠砍去。
一片血紅之間,生出一朵銀花。
杜寬再也站不住,踉蹌兩步,以劍駐地。
瞬間,數(shù)把長刀貼住了脖子。
邁過尸首,踏著血跡,顧如初走上前,看著杜寬。
長發(fā)披散,白衣血染,臉上滿是血污,雙眼恍惚,嘴角帶笑。
“爹,高叔叔,如初為你們報仇了?!?p> 長劍,破背而出,劍尖帶血,血珠滴落,墜入萬丈深淵。
……
杜寬感覺胸口一痛,似乎又不痛了。
眼前似乎是一片曠野,日正落,墜得漫山遍野的霞紅,牛羊自在,格桑輕搖。
“攀高山,穿風(fēng)雪。”
似是有人在耳邊輕吟,是她嗎。
“得與郎君旁?!?p> ……
陰云沉積的天空,終于下起了雨。
方航依舊站在林邊,始終沒有出手,只是看著人來,留下一地的血,又走。
活著的軍士收拾著倒下的同袍,雨水沖刷著地面的血跡。
方航行至崖邊,看著雨水血水混做一團,眼前的尸體漸漸冰冷。
大雨之下,崖上,老松,劍鞘,握著劍的血紅人兒,和靜靜看著這一切的青年。
地面逐漸露出本來的顏色,衣衫卻再也洗不白了。
方航抹去臉上的雨水,低聲道:“真是沒意思。”
……
窗外,雨夜。
寧凝坐在后院的門檻上,望夜聽雨。
直到臥房的門打開。寧凝站了起來,看到了滿眼的疲倦。
青年沖著寧凝無力地笑笑,走向了灶臺。
柴火,伴著雨聲,噼啪地燃了起來。
青年拎來早上剛買的豬肉,拿起剁骨刀,刀搖搖晃晃,卻還是割下兩大塊肥肉,又切成小塊。
肥肉入鍋,還有一小瓢水,水很快就沸了,肉也跟著變色,泛著熱氣,咕嘟地?zé)?,一會兒水便所剩無幾,火卻燃得滿是生機。
鍋中開始冒起青煙,響起噼里啪啦的油爆聲。
寧凝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青年鼓搗,沒有開口。
只是豬油香味飄了起來,肚子也跟著響了一聲。
青年一愣,轉(zhuǎn)頭看向?qū)幠?,輕笑道:“收了錢還餓著你,委屈你了?!?p> 寧凝搖頭,輕聲道:“沒事的?!鼻嗄挈c了點頭,神色黯了下去,看著豬肉顫顫巍巍地出著油花,愣愣的出神。
肥肉先是出油,接著浸在油里,炸成金黃。
柴火漸漸熄滅,青年拿起勺,先撈出油渣置于盤中,再把豬油盛在碗里。
青年在油渣里撒了點鹽,便拿到了前廳,燃了根蠟燭放在了桌上,又去門外收起了酒旗,關(guān)上了店門。
回到里間,青年拿了兩壇子酒,向?qū)幠溃骸芭阄液赛c酒嗎?”
寧凝點頭道:“我傷還沒好,就喝點茶水吧。”
青年愣了愣,笑道:“也是,是我冒失了?!?p> 燭火靜燃,映得杯中酒水微微搖晃。
青年仰頭灌下一杯酒,待酒入喉,閉上眼感受那肆意的灼燒,輕嘆一聲,帶著些酒香。
又夾了塊油渣,炸的金黃酥脆,伴著豬油的濃香。
青年笑道:“這還真是我小時候的味道?!?p> “小時候?”
“是啊,我爹最愛吃油渣,下酒總要吃這個,我也就跟著吃一些,好久沒吃過這個味道了?!?p> 接著似是自嘲地笑了笑,拎起酒壇,又滿上一杯,又是一個仰頭。
青年一邊再次倒酒,一邊擦了擦嘴角,看向?qū)幠骸坝袥]有興趣聽聽我的故事,一個廚子的故事?!?p> 寧凝小口地抿了下茶水,點頭道:“嗯,我聽著。”
青年聽著雨聲,目光似乎透過燭火望到了很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