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的麥收季節(jié),丁家坪村到處是一派忙碌豐收的景象。清早,村子里吆喝聲此起彼伏,回蕩在山谷。
田間地頭,婦女們正在田里忙著收割小麥,她們頭上戴著草帽,脖子上纏著干毛巾,揮舞著發(fā)鐮刀(一種口很薄很鋒利的帶刺的刀,專門用來收割小麥的刀,和普通的鐮刀略有區(qū)別),低著頭、哈(躬)著腰,左手攥住小麥的上半部分(約為小麥高度的四分之三處),右手從右后方往左前方,呈逆時針劃圈,隨著手起刀落,一把把割好的小麥,就在她們的手上了。
她們仔細的把一把一把的小麥,放在一根用稻草編好的繩子上,隨著小麥越堆越多,形成了一小捆一小捆的麥子。
此時,地里只剩下一截一截的麥茬。一刀一刀又一刀,隨著動作的重復,汗水順著她們的額頭、臉、脖子流下來,流到身上。全身的衣服,都都被汗水打濕了、浸透了。
她們用毛巾擦擦眼角和臉上的汗珠,繼續(xù)低頭,用發(fā)鐮刀收割小麥。
男人們把收割好的一捆一捆的小麥,放到鉤子繩上,捆成一大捆,放在背架上,兩保胳膊鉆進背系,騰的站起來,用雙肩抖平肩上的麥捆,防止麥捆向半邊傾斜,翻倒了。
他們尋求好肩上的平衡,開始小心翼翼地邁開腳步,從田間小路往大路上走。
過了一會兒,走累了,他們便找一處平整的地方,雙手把打杵支在背架底部,讓整個麥捆的重量,全部承在打杵上。
打杵的時候,人依舊站立不動,只是略微往下躬一下腰,把事先掛在脖子上的毛巾的一角卷起來,擦擦臉上的汗,以免汗水鉆到眼睛里去了,刺得人睜不開眼,看不清前方的路。
此時,他們吹著風,享受這片刻的歇息和安逸。
到家后,男人們把麥捆掀倒在事先掃干凈的院壩里,散開鉤子繩,一大捆的麥子散成了無數(shù)小捆,他們再把小捆的麥子上的稻草繩散開,抖落成一把一把的小麥并薄薄的平鋪在地上。
當天的麥子收割完畢,夫妻倆用竹連桿輪換著打,他一連桿,她一連桿,麥穗上的帶芒的麥粒,慢慢的散落在地上。
打完麥子后,丁瑞智用揚叉叉起麥子,挪到一旁,堆成草垛。
打好的麥粒中,夾雜有草、砂和石子,丁瑞智用鐵掀,把小麥揚出去很遠,小麥飄落到一邊,雜質飄落到另一邊,他再用篩子篩小麥,用這些農(nóng)具逐步把小麥整理干凈,最后把整理好的麥子,裝進蛇皮口袋里,敞開口袋頭,讓它散熱,第二天再進行晾曬。
中午,趙德芳端了一碗面條,坐在院壩里吃早飯。她吃得正香甜,丁瑞智從一旁經(jīng)過,準備到老屋場旁邊的菜園里,去摘點兒蔬菜。
趙德芳攔住他,樂呵呵地說:“兒子,眼看要下連陰雨了,你和你媳婦商量一下,從明天開始,我想請你們兩口子幫我收割幾天小麥,當然,你們才分家出來,口糧也緊張,我不會要你們白干,忙完了,我給你們一蛇皮口袋小麥作為報酬,你看怎么樣?”
丁瑞智說:“好的,媽,我這就回去和萬玲商量一下,馬上給您答復。”
丁瑞智回來后對萬玲說:“媽讓我跟你商量一下,明天開始,我們去幫他收割幾天小麥,到時候她給我們一口袋小麥,你看怎么樣?”
萬玲果斷的說:“媽既然開口請了,那就去吧,我沒意見?!?p> 吃過中飯,丁瑞智重新返回老屋,找到趙德芳,對她說:”媽,萬玲滿口答應了,從明天開始,我們幫你收割幾天小麥。往年收小麥,都是人工用竹連桿打,今年天氣不正常,眼看馬上要變天了,可能會下連陰雨(陰雨連綿),干脆我們變個方式,試一下用機器收割小麥,看看比純人工是不是輕松些?“
趙德芳慢條斯理地說:“用機器試哈也好,若是省工省力,來年我們就用機器脫小麥,我倒是想省點兒錢,用人工打不想用機器,但是我一年比一年老了,田里的農(nóng)活兒太多,我確實干不動了?!?p> 丁瑞智說:“媽,你要放會想些。就當是小麥少收了的,拿一部分小麥賣了,付打麥子的機器的工錢,不然把人累病了,就什么都沒有了。”
“嗯,好的,瑞智,就聽你安排,我這就去準備。”趙德芳說完,朝廚房走去。
第二天一早,吃過早飯,丁瑞智幫著請了幾個民工,自己在田里領工,背小麥捆子。
萬玲幫著收割小麥,提前一個小時回來做中飯,一家人忙得不亦樂乎。
傍晚,工人們把收割的小麥全部背到打麥場上,等待機器安裝完成,丁瑞智對工人們說:“我從三組請來一臺機器,一個小時收費五塊錢,先把你們都餓一會兒,打完小麥以后再吃晚飯啊!“
工人們把小麥從機器囗喂進去,丁學成和丁學慧兩人,用鐵瓢從機器底部漏斗口下的地上,把小麥刨出來,裝到竹簸箕里,然后端著一簸箕小麥,快速飛奔送到堂屋,把小麥倒在地上,再原路折返回來,如此反復,一晚上跑了幾十趟。
半夜,打完小麥,丁學慧望著滿桌的飯菜,沒有一點兒食欲。
丁學慧說:“媽,我平時能連吃三碗飯,今晚卻吃不下,只吃了一碗飯?!?p> 萬玲說:”你那是累極了。人在累極、困極的時候,只想睡覺,根本吃不下飯。“
丁學慧說:“怪不得呢。我也感覺累乏了,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丁瑞智和萬玲兩口子,給趙德芳忙活了好幾天,終于把所有的小麥,趕在落雨前搶收完畢。
又過了幾天,趙德芳還是沒有提及給她們一蛇皮口袋小麥的事情。
萬玲見趙德芳沒有任何動靜兒,便催促道:“瑞智,按理說,我們幫媽干點活兒是應該的,不應該要東西,這不是咱們家糧食也不夠吃嗎?媽先前說給我們給一蛇皮口袋小麥,你什么時間抽空去把它背回來?”
丁瑞智不以為然:“媳婦兒,慌什么?媽答應的事還能黃了(不算數(shù))呀?等下次推磨(磨小麥面粉)時,我從媽那兒直接背一口袋小麥到磨坊加工,省得來回折騰了。”
萬玲表示不置可否,嘟囔了一句:“事不過當時,一二輩子大大咧咧的?!?p> 這件事不了了之,之后誰也沒有再提。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到了年底。
萬玲有些焦慮:“瑞智,眼看快過年了,我們家的口糧(大米)明顯不夠了,去把這點小麥推(磨成面粉)了,好摻和著大米吃,另外,我還想給慧娃子少炸點兒馃子呢?!?p> 丁瑞智爽快的回答:“好的,媳婦兒,我這就去九組磨坊去推磨?!?p> 他剛要起身,萬玲攔住他:“瑞智,你莫慌,先等一下?!?p> “媳婦,什么事?”丁瑞智轉過頭來,疑惑不解地問道。
萬玲說:“瑞智,你去問問咱媽,她收割小麥時說過給我們一蛇皮口袋小麥,要是兌現(xiàn),好就和著一起推了。你去一趟,看看她老人家怎么說?若他們的口糧也實在緊張,算我們借的也行,明年收割了小麥再還給她老人家。”
不一會,丁瑞智空著手回來了,他兩手一攤,無可奈何地說:“媽說糧倉里的小麥沒有了,一大家子人,她們也不夠吃呢!”
萬玲說:“那就算了,你先把這點小麥送去推(磨)了再說?!?p> 丁瑞智推完面粉回來,時值中午。兩人齊心協(xié)力,把面粉倒在一個團簸(又大又圓的淺口竹器)里,在屋中間的地上攤開散熱,打算散完熱后再裝進一個帶蓋的大圓木桶里。
之后,萬玲忙著去做飯,丁瑞智去剁豬草喂豬。
不料,一只小豬不知何時從豬圈的石縫里鉆了出來,跑進堂屋,朝地上竹團簸里的面粉拱了幾口,偷吃了起來。
這還了得?
萬玲心下一急,連忙拍手驅趕小豬,小豬受到驚嚇,干脆直接從團簸里的面粉中間穿了過去,拼命朝角落里鉆,面粉上立即留下長長的一串豬蹄印。
萬玲說:“瑞智,你去找個大勺子來,把有豬蹄印的地方挖去,剩下的面粉是干凈的,還可以吃?!?p> 丁瑞智說:“那太臟了。把豬腳印之間的空隙處(好面粉)挖走,用來我們吃;把凡是有腳印的地方(臟面粉)保留著,用來喂豬?!?p> 萬玲不依,不滿地說:“面粉本來就不多,若像你這樣挖,還能剩下多少好面粉?”
兩人爭執(zhí)不下,萬玲開始數(shù)落丁瑞智??
正在吃飯的丁瑞智一來勁兒:“成天瞎吵吵,還讓不讓人吃飯了??”沒等說完,他放下碗快,騰地站起來,把團箕里的面粉,全部倒進裝豬糠的木桶里,混在一起了。
這下萬玲更火了,吼道:“吃,吃,就知道吃,我讓你們吃?”邊吼邊甩開胳膊,將蒸飯的多用鍋提起來,掄到大門外,多用鍋劃了一個圈,又重重的落回到地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萬玲覺得還不解氣,又一腳踹翻了蜂窩煤爐上熱氣騰的火鍋,鍋里是豬油煮白菜。
飯菜被扔到門外的地上后,一條土狗跑過來搶食。
扔完飯菜,萬玲氣得坐在地上嗚嗚大哭,嘴里含混不清地說,”本來?面粉?就不多,找你媽借…又沒借到,你竟然全都給扔了??”
鄰居聞聲趕來勸架,圍觀的丁學波說:“好啦,好啦,飯菜都讓狗吃啦!”
萬玲破涕為笑,圍觀的鄰居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站在一旁的丁學慧心情異常沉重,怎么樣都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