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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春風客

第八章 黑色的拔劍聲

洛陽春風客 周小小少 7182 2019-08-14 13:42:06

  錢一旦大手大腳地花起來,金銀便都成了流水。

  一大清早,初新就起了床。他只睡了一小會兒,但他卻感覺自己充滿了活力。

  他的兜里揣滿了錢。

  他先去到城南,找了所有看著順眼的賣花女,買下了她們所有的花,而且買一贈一。

  買一捧鮮花就贈予賣花女多一倍的錢。

  賣花女們紛紛向初新拋去媚眼,還有的用拉拽的方式試圖將他變成自己新的情人。

  雖然很享受這種群芳簇擁的感覺,可初新還是躲開了她們的懷抱,奔赴下一處花錢的地方。

  人靠衣裝馬靠鞍,初新不太習慣人們看他身后別著菜刀的異樣眼神,于是他決定給這把普通的鈍菜刀配個華貴的刀鞘。

  魯勝班是洛陽城最有名氣的木匠。

  傳說他是戰(zhàn)國時公認的能工巧匠魯班的后代,為了超越他的先祖,他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勝班”。

  可惜他的天資沒有魯班那么高。他對機關(guān)術(shù)并不精通,伐木的訣竅也不知曉,木工更是欠些火候。

  可他自認為還是掌握了一門超越魯班的手藝。

  他做的木質(zhì)劍鞘刀鞘不僅輕便耐磨,鞘上面的花紋和用漆的樣式也都讓人滿意。

  洛陽城有頭有臉的人物,凡是佩刀劍,刀劍鞘是木制的,那必然是魯勝班的手筆。

  魯勝班上了年紀,瘦骨嶙峋,還有些駝背,初新把菜刀放在他面前時,他正佝僂著身子對著一塊木頭發(fā)怔。

  “您能幫我做個刀鞘嗎?”初新畢恭畢敬地問魯勝班。

  魯勝班是這方面的行家,初新很尊重這樣的人,任何一樣?xùn)|西要做到極致都是很難的,需要極高的天賦和不間斷的努力。

  魯勝班像是什么也沒有聽見一般,依然死死地盯著這塊木頭。

  初新順著魯勝班的視線看過去,這是一塊又短又窄的木頭,但終究還是塊木頭,初新看不出這塊木頭里有什么玄機。

  他不忍打擾這個蒼老的匠人,四下尋找,發(fā)現(xiàn)了一個方形的木頭制成的物件,便一屁股坐了上去。

  他很會利用周圍環(huán)境里有的東西給自己創(chuàng)造便利。巧合的是,這個方形的木頭器件正是魯勝班制作用來坐著休息的。

  “這塊木頭有什么稀奇的地方嗎?您已經(jīng)盯著看了很久了?!?p>  魯勝班的背越發(fā)彎,初新的困意也突然涌了上來,他實在有些等不下去了,好奇地問道。

  “別說話,”魯勝班厲聲道,“我要用這塊木頭做一個劍鞘,不要打斷我?!?p>  初新只能繼續(xù)陪著魯勝班盯著木頭看。

  一般的木頭做刀鞘劍鞘時,都需要將它從中間鋸開,用刨刀挖出合適的凹槽,然后再把鋸開的兩部分粘合在一起。這一塊木頭卻完全不同,它不夠長,無法包裹劍身,寬度也不夠,比一般的劍寬還窄上了一分。

  這樣的木頭怎么用作劍鞘?

  初新的錢在這里大概是花不出去了,可他聽完魯勝班的話卻笑了起來。

  不過看到魯勝班滿臉的嚴肅,他還是立刻閉上了嘴。

  魯勝班的背弓成一個銳角后,他終于搖搖頭,像是承認自己被徹底難倒了。隨后,他的腰和脖子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彎折,他的臉朝向了初新。

  “做個刀鞘是嗎?”

  “是?!?p>  “裝這把菜刀?”

  “是?!?p>  “要怎么樣的?”

  “貴的,越貴越好。”

  魯勝班的眼中流露出輕蔑的神色,流露得不多不少,剛剛能被初新捕捉到。

  初新問道:“前輩似乎對晚輩的話不太滿意,是嗎?”

  魯勝班答道:“我總覺得,如今的年輕人太自以為是,所以我并非對你不滿,而是對你們這些狂妄的年輕人都有些反感?!?p>  初新笑著說道:“前輩問我想要怎樣的刀鞘,晚輩想要的便是貴的?!?p>  魯勝班拍起了桌子,桌上的木屑一驚一乍地躍動著,桌子就好像他的骨架一樣,隨時有可能顫栗著倒塌。這是個古怪且驕傲的老人,他對自己的手藝很看重,他認為自己的每一個作品都是無價的,給它們定價已經(jīng)是他對生活最大的讓步與妥協(xié)。

  所以有時候不是顧客挑他們,而是他們在挑顧客。

  現(xiàn)在,魯勝班已經(jīng)不再將初新視作顧客。

  “你走吧,我絕不會給你做什么刀鞘的?!?p>  初新卻一點兒也不生氣,他指著桌上那塊又短又窄的木頭問魯勝班:“前輩,我可以用一下這塊木頭嗎?”

  魯勝班已埋頭于其他工作,他顯然不想再讓初新打擾他:“你拿去吧,這種尺寸的木頭,我隨時都能做一塊新的?!?p>  初新拔出菜刀,小心翼翼地在木頭上切了一刀,然后滿意地把木頭擺回原處。

  他詭異的舉動還是勾起了魯勝班的興趣。

  魯勝班問:“你在干什么?”

  初新指了指木頭道:“做劍鞘?!?p>  魯勝班瘦弱的骨架連同他的嘴一起笑得顫抖起來:“劍鞘?你管這個叫做劍鞘?”

  “能放劍的木頭,為什么不能叫劍鞘?”初新隨手取了一柄劍,放在木塊的切槽中,然后拿起木塊,猛地把木塊由橫放改成豎直角度,劍居然像被吸住了,牢牢地待在切槽里。

  魯勝班怔住了。過了很久,他才走過來,從初新手中接過木塊和劍。

  “你用木塊把劍夾住了?”

  “是,木頭大多數(shù)都有良好的韌性,把劍取出之后,切槽會變窄,恢復(fù)原來的大小?!?p>  魯勝班點著頭,興奮地舉起那塊木頭問初新:“你是怎么想到這個辦法的?”

  初新道:“學習劍法的人都知道,劍法的精髓在于用劍給對手造成威脅,只要能讓對手認輸屈服的招式,都是劍法。”

  魯勝班想不通劍法與劍鞘的聯(lián)系,問道:“這和制作劍鞘有什么聯(lián)系呢?”

  初新繼續(xù)說道:“劍鞘的制作也是一樣的,只要能讓劍柄保持在一個固定的位置,保證拔劍的速度和穩(wěn)定性,這樣的木頭便可稱作劍鞘。”

  魯勝班端詳著手里的“劍鞘”,有些不解地問:“這樣的劍鞘真的能用嗎?”

  初新卻表示了自己的肯定:“這樣的劍鞘起碼有兩個好處?!?p>  “兩個好處?”

  “是的,第一是拔劍更快,你看,像這樣?!背跣掳涯緣K別在腰的右側(cè),切槽朝上,夾住劍,劍尖并非指向身后,而是指著腳尖,他的右手握住劍柄,輕輕一抬,劍尖已經(jīng)指向了魯勝班的咽喉。

  “真是怪異,可的確比從一般劍鞘中拔劍要快得多。”魯勝班失聲贊嘆。

  “是啊,普通人若是右利手,劍鞘一般掛在腰左,拔劍就需要反手,而且必須等劍身完全露出才能施展招式,自然慢了許多。”

  “那這第二個好處又是什么?”

  “輕敵?!?p>  “輕敵?”

  魯勝班更想不通了,區(qū)區(qū)劍鞘,如何能有輕敵的功用?

  “如果在此之前,你看見你的對手用這樣的劍鞘,用劍尖朝前的怪異姿勢佩劍,你會覺得他是個厲害的角色嗎?”

  魯勝班承認自己不會。

  甚至剛剛他還認為初新是個自作聰明的毛頭小子。

  現(xiàn)在他已由衷地佩服初新的思考力和對劍的理解。

  “看來以后我要制作大半截劍露在外面的劍鞘了?!濒攧侔嗖粺o自嘲地說道。

  “那倒也不至于?!?p>  “哦?”

  “這種佩劍方式雖然有兩個好處,卻也有兩個壞處?!?p>  “壞處?”魯勝班又一頭霧水了。他明白凡事總是有好有壞,但他又實在想不到初新想說的壞處是什么。

  他不禁有些感嘆,自己實在是老了。

  “其一,這種劍鞘很容易讓劍割傷自己?!?p>  魯勝班點點頭,這一層很容易想到。

  “其二,這么佩劍鋒芒太露。”

  魯勝班想,這不是和第一個壞處一模一樣嘛。

  初新仿佛讀懂了魯勝班的疑惑,解釋道:“這個鋒芒太露,指的是氣勢上的。”

  “氣勢上的?”

  “對,比武時的氣勢固然重要,可太過突出時,這種銳氣就會反噬自己?!?p>  這正是“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老人明白得比年輕人深刻,所以魯勝班很快就理解了。因為執(zhí)拗古怪的脾氣,自視甚高的念頭,他不知傷了多少人,也不知被多少人傷過。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這是中庸,也是大道。

  初新的菜刀馬上會有一個漂亮的刀鞘,魯勝班制作得很快,卻也很用心。他不僅掙到了豐厚的報酬,也收獲了有意義的一課。他現(xiàn)在已覺得身邊的年輕人都可愛了許多。

  夜幕很快降臨了,老人正給刀鞘鑲著寶石。這些寶石并不是上乘的貨色,但到了老人的手中,無論是價值連城,還是一文不名,都能在刀鞘上找到適合自己的位置。

  他的手依然穩(wěn)定,雙眼明亮。只有他自己知道,僅僅在制作刀劍鞘的時候,他才能恢復(fù)部分年輕的活力。

  腳步聲響起。

  魯勝班沒有抬頭。他在工作的時候不喜歡分神做其他事情。

  “我要的劍鞘,你做成了嗎?”腳步停息,話語卻響起。

  魯勝班的右眼跳了一下,除此之外,他沒有任何表情的變化,只是指了指放在他左側(cè)的木塊。木塊已經(jīng)連接了皮制的腰封,可以稱作是完整的劍鞘了。

  說話的人拿起木塊,冷哼一聲。

  “我以為你這樣的庸才,并不能想到這么獨特的辦法。”

  魯勝班在鑲嵌最后一顆寶石,聽見這話,停了手上的動作。他僵硬地轉(zhuǎn)過脖子,盯著說話的人。同上次來時一樣,說話的人穿著一身的黑色,臉也隱藏在黑色帽兜下。

  他甚至連說話的語調(diào)都像是黑色的。

  唯一不同的是,上次來時,他沒有佩劍,這一次他的腰部右側(cè)卻掛了一個奇怪的劍鞘,一柄劍劍尖指向他的腳尖,夾在劍鞘之中。

  劍鞘的樣子正和初新想象的一模一樣。

  精于此道的魯勝班自然首先注意到了黑衣人腰間的劍鞘,他生氣地拍著桌子道:“既然你早已想到,何必拿著這塊木頭來問我?”

  黑衣人的腔調(diào)變得極其夸張,他在干笑一陣之后,把魯勝班做的劍鞘扔到了地上。

  “我只是想在復(fù)仇之前,讓你品嘗一下羞辱的滋味罷了,可惜你還沒有我預(yù)想的那么笨。”

  “復(fù)仇?”魯勝班的表情與其說是恐懼,不如說是驚訝。

  黑衣人把一副劍鞘放在了魯勝班眼前。

  華貴的紫檀木,龍鳳的紋理,鑲著閃耀的珍寶和玄色的球狀石頭,中段刻著五個字,“天水第一劍”。

  “認得嗎?”黑衣人帶著譏誚的意味說。

  “認得?!濒攧侔嗟耐自谑湛s。

  “認得就好,那你應(yīng)該知道,我來找你是為了什么。”

  黑衣人就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而魯勝班卻已因為他的存在,連氣都透不過來了。

  他感覺自己僅存的生命力也在流逝,用很快的速度流逝。

  他忽然用懇求的語氣說道:“讓我把這個刀鞘做完吧。”

  黑衣人點點頭,魯勝班就繼續(xù)鑲嵌最后那顆寶石。他的動作沒有因為害怕而加快,也沒有因逃避而放緩,在制作刀鞘時,他已經(jīng)不受外物的掛礙。

  夜色更深沉。

  黑暗是夜的顏色,黑暗也是黑衣人拔劍時的聲音。

  初新花了一天的錢。

  他去城北的酒樓里包了一張桌子請路過的人吃飯,又去城西給一些年幼的孤兒送了幾只燒雞和幾壺酒。初新并不贊成孩子飲酒,但也不反對這些小孤兒喝。他覺得酒本來就是給悲傷者解愁用的。

  現(xiàn)在,滿載著充實與滿足,他準備取完刀鞘便回一家酒館睡覺。

  房門大開,可魯勝班顯然不在屋里,屋里沒有點燈。老人的視力并不好,到了晚上,除非倒頭就睡,否則一定會點一盞油燈。

  越老的人便越喜歡光與熱。

  初新還是走進了屋里,他覺得屋里一定發(fā)生了什么。

  一進門,初新就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了,他只能摸著墻壁,搜尋著記憶中屋內(nèi)擺設(shè)的位置,一步三探地來到魯勝班做刀鞘的那張大桌子前。一伸出手,初新就觸碰到了一副刀鞘,可他沒有急著走,依然在桌子上摸索著什么。

  身后的黑暗中,竟似有股殺意在升騰。

  有經(jīng)驗的殺手準備行動時,就會散發(fā)出這樣的氣息。

  初新的脊背像貼著一塊冰,他兩臂的汗毛正一根根豎起,可他并不打算立刻回頭。

  周身都是黑暗,回頭并不能讓自己看見敵人。

  而且一旦轉(zhuǎn)過身去,衣袂的風聲就會掩蓋對手的動作。

  他有種不祥的預(yù)感,回過身的一瞬間,對手的劍就會插進自己的心口。

  所以他不能回頭,連動也不能動。

  身后的人已經(jīng)動了。

  初新從沒聽過這樣的拔劍聲。

  根本沒有劍與劍鞘摩擦發(fā)出的清脆響動,也沒有劍在拔出一刻因抖動而生的龍吟。那聲音就像落葉告別枯枝,飛鴻離開雪地。

  他是怎么做到的?

  初新來不及想這個問題,劍已破空而來。這一劍的速度太難想象了,初新不得不承認,自己從沒聽見過如此迅疾的出劍聲。

  這本是任何人都無法躲避的一劍。

  可初新只是偏了偏身子,劍就從他脅下擦衣而過。

  劍勢有了片刻的凝滯,可能對方也想不到這一劍會落空,可他的反應(yīng)也很快,持劍上挑,試圖削下初新的手臂。初新已感受到了劍鋒的溫度,那種冰冷、無情的溫度。

  那是死亡的溫度。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抬起左臂??恐@一抬,他也順勢轉(zhuǎn)過身來。轉(zhuǎn)身面對的依然是黑暗,但只有面朝對手,才能有反擊的機會。

  初新握住了菜刀柄,背靠著桌子,感覺鎮(zhèn)定了許多。這之間,他已經(jīng)吃力地避開了五劍,一旦第六劍刺來,他可能真的無力躲閃了。

  第六劍已經(jīng)刺了過來,初新的菜刀卻也已劈砍向出劍的手,這是他思考之后唯一的辦法,用左臂去擋劍,用菜刀砍下對方用劍的那只手。

  初新的左臂沒有中劍,他的菜刀也沒有削下任何東西,那柄劍在刺來途中突然又縮了回去,握劍的手也像是憑空消失了,連屋內(nèi)滿溢著的殺氣也散得無影無蹤。

  “你不是魯老頭?”

  眼前的黑暗里傳來了低沉的嗓音。

  “你是誰?為什么要殺我?”初新仍然緊握著菜刀,不敢放松。

  “我想殺的并不是你,只是你來得不太湊巧?!钡统恋穆曇粲制?,但說話人的位置卻已改變,似乎與初新拉開了一些距離。

  “你要殺魯老前輩?”

  “他欠我的,他欠我已太多。”

  這句話在初新聽來不像是人類說的,卻像是厲鬼。許多時候,人與鬼不同的地方僅僅在于,人還活著。仇恨能帶來死亡,卻也能讓人活著。初新隱約感覺到,他面對的這個人活下去的動力可能只剩下仇恨。

  “你走吧,我不想殺你?!焙诎抵械穆曇粲謧鱽砹耍f話的人也已到了第三個位置。

  “是不想殺,還是殺不了?”本已可以走的初新,卻明目張膽地挑釁了一句。

  “殺不了?”對方突然大笑了起來。

  “很好笑嗎?”初新嘴上這么問,卻也跟著一塊兒笑。

  “天時地利人和,你一樣也不占,我怎么會殺不了你?”

  初新卻有不同的看法。

  “天時地利人和,我全都占盡了,你又怎能殺我?”

  兩個人剛剛還拼得你死我活的,現(xiàn)在卻斗起了嘴。

  “你在我要復(fù)仇時進門,就已失了天時;你在這間暗無天日的屋子里與我爭斗,就已失了地利;你對那魯老頭有所牽掛,不能做到心無旁騖,就已失了人和。你說說看,這豈有不輸?shù)牡览怼!?p>  初新心下一驚,天時、人和兩個方面都被他說中了,可又很奇怪,既然自己看不見,對方也應(yīng)該看不見才是,又何來地利之說?

  初新突然記起了元歡。在一家酒館和他見面那次,也是半點兒光亮也沒有,元歡卻好像看得清自己臉上的表情。

  但元歡的聲音并不似這般低沉。

  初新的確聽說,有一些人的眼睛能在黑暗中看清東西。

  莫非這個人就長著一雙夜眼?

  他沒有想下去,只是反駁道:“一個人要殺人的時候,也是那個人最容易被殺的時候,這一點上,你已失了天時。”

  無言的黑暗。

  初新繼續(xù)說道:“我背靠著這張大桌子,這桌子上的物件便都是我的武器,實在不行我還可以躲在桌子后面抵擋你的劍,你那里卻是空空如也。你已失了地利?!?p>  依舊黑暗,依舊無言。

  初新最后補充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魯老前輩還在這個屋子里,就在某個角落。你之所以頻繁移動自己的位置,既是想找到他的藏身之處,也是怕他從背后偷襲你。如此看來,你連人和也失了?!?p>  過了很久,黑暗中才傳來聲音:“你是怎么知道他還在這里的?”

  初新敲了敲桌子道:“他在桌上刻了四個字,‘我在屋內(nèi)’。”

  “老狐貍越老便越狡猾,我本以為他在做刀鞘,誰知他竟在刻字。”

  “任何人在生死危亡的時刻,總是會變得聰明很多的?!?p>  說完這句話,初新頓了頓,用一種奇怪的語調(diào)問道:“你的眼睛失明了?”

  黑暗里又久久無言。初新知道,他的猜測是對的。

  只有瞎子和夜眼才會把這黑暗的房間視作有利的戰(zhàn)場,而既然他連桌上刻的字也注意不到,答案就顯而易見了。

  “我本來不會是個瞎子的。”

  “本來”這個詞語,本來就充滿了后悔與無奈。

  “你可知道在沒瞎之前,他們都管我叫‘天水第一快劍’?!?p>  初新睜大了眼睛,張著嘴,不知該說些什么。

  與他交手的這個瞎子,竟然是昔日的天水第一劍客向陽子。

  向陽子很早就成名了。

  他的劍很快,他拔劍的速度更快,許多人和他交手,從未見識到他的劍招,因為當他拔劍時,勝負就已失去了懸念。

  他是個頂尖的劍客,也是個多情的劍客。

  他喜歡賞花,喜歡喝酒,喜歡美人,喜歡享受。

  關(guān)于他的傳說,從不限于劍。

  據(jù)說他曾在一個春天千里迢迢趕到江南,不過是想看看最后一片梅花如何落下;他也曾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半年之久,閉門不出,只為研究酒在釀制過程中的細微變化。

  他簡直是初新這一代的年輕劍客最崇拜的人。

  這樣一個人,卻在名氣最盛時銷聲匿跡。

  有人說他厭倦了江湖的紛爭,隱居在北方的草原,佳人牧歌相伴;有人說他被一個女子傷透了心,遁入空門,青燈古佛作陪。可初新怎么也想不到,他成了一個充滿仇恨的瞎子。

  “你一定聽過我的名字?!?p>  初新點點頭,他一時緩不過來,甚至都忘記向陽子根本看不見他點頭的動作。

  “如果你變成我這個樣子,你的報復(fù)或許會惡毒一萬倍!”

  初新說不出話。不幸并沒有降臨在他的身上,他沒有資格去評判向陽子的對錯,也不敢妄言自己會怎么做,可他還是懇請向陽子饒魯勝班一命。

  “你認識他多久?”向陽子問道。

  “不到一天?!背跣禄卮稹?p>  “那我奉勸你收起你的同情,這種情感遲早會拖累你。”向陽子冷冷地說道。

  劍是冷血的,是無情的。劍客一旦有了情感,劍法便會大打折扣。初新的劍術(shù)老師不知向他提起過多少次,初新也明白自己的這個弱點,可他總是改不掉。

  他總覺得沒有人能戒掉情感。

  他總覺得能去同情別人的劍客才算是偉大的劍客。

  所以他還是執(zhí)意要阻止向陽子。

  “就算你這次阻止了我,你又如何擔保他一世平安?”向陽子又用譏誚的語氣說道。

  “我不知道,可既然我在這里,我便不能任由你殺他?!?p>  “不想讓他被殺,你的辦法只有一個?!?p>  初新知道那個辦法是什么。只要向陽子死了,魯勝班自然不會有生命危險,可他也不愿意殺人。

  向陽子強忍著笑意說:“你這個人實在是滑稽,又不愿意讓我殺他,又不愿意殺了我,年輕人的想法總是奇怪一些。”

  在初新看來,這一點兒也不滑稽。

  人的性命沒有一條是滑稽的。

  向陽子不笑了,初新聽到一種怪異的聲音,像是劍回到了劍鞘中,可響動又十分微弱。向陽子的腳步很輕,但初新聽得出他走了。初新還是不敢松開握刀的手,他怕自己一旦失去戒備,就會給對手可乘之機。

  門外遠遠傳來了向陽子低沉的嗓音。

  “你和以前的我很像,正因如此,我送你一句忠告?!?p>  初新想不到向陽子的腳步如此快,他只能在原地靜靜地聽著。

  “不要為不值得的人拼命?!?p>  過了很久,魯勝班顫抖著從大桌子下爬了出來。

  他在桌上刻完字,鑲嵌好了寶石,就鉆到了桌子底,向陽子的劍雖然很快,卻被他從容的態(tài)度蒙騙了。

  向陽子以為,魯勝班已經(jīng)不再打算逃避,所以當他想明白自己中了緩兵之計時,魯勝班早就逃離了他的劍鋒。

  “初新少俠,多虧了你啊,老夫撿回了一條命。”魯勝班的聲音有些發(fā)虛,他顯然還是怕得要死。也難怪,只要向陽子沒有確認魯勝班的死,便會一再找上門來。

  “前輩不必客氣?!?p>  “方才我為了保命,無法開口提醒你,把你也拖入了這險境。”

  “前輩此舉也實屬無奈,不必內(nèi)疚……”

  初新的脊背忽然涼透了。

  他發(fā)出了自己才能聽見的驚呼。

  如果剛剛他沒有擋住向陽子的攻勢,死在了這屋里,魯勝班是不是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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