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芬感受著女兒的傷心,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從眼睛瞎了,就算經(jīng)常和自己的男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她都幾乎和他不說話,何況女兒呢,她知道自己的男人討厭這個女兒,也知道后來他開始有意無意的在乎美玲,但終究他是個沉默寡言的,總難以讓人接近?!皠e哭了,女娃子,你爸也是突然就走了,沒有受啥罪”王秀芬對于這一點其實很欣慰,她認為與其將要去世時受病痛臥床的折磨還不如痛痛快的走,畢竟她生活閱歷比美玲多,孔愛軍的離世雖讓她難過惱恨,但對于生命截止的自然規(guī)律,她理解,也看得很開。
“知道了,媽”美玲揉揉酸痛的眼睛,三個人并排的慢慢往家里的方向走去,一切熟悉的感覺仿佛又回來了,美玲不知道這條通往大姐家的路她走了多少次,但無一例外,走上這條路,她總是開心的,陽光總是無限好,就算還沒有見到大姐,她也樂于沒事就在這條路上走走,也許冥冥之中,在這條路上逗留是她乏味的大山生活里快樂的時刻。美玲又想到了父親,每當父親罵她打她時,她都會氣沖沖的順著這條路往大姐家跑去。她是遺憾的,心里是悔恨的,但這種沒有盡孝甚至沒有和父親交流的憋屈一時間別人無法理解,她于是一陣陣的痛苦,惱怒,恨自己。
美娟眼睛隨意一撇,看到了美玲滿是泥濘的腳,她無法想象美玲和智是怎樣爬上山的,但她能猜到,妹妹的腳肯定又是滿是血泡。“玲兒,等爸下葬了,你到姐那兒,姐給你做了雙布鞋”,“行,忙完了就去”美玲感激的看著大姐,從小到大一直護著自己的大姐從來都是這么柔和,盡管成為寡婦也沒有拋棄公婆,不僅不恨她還對她愛護有加,她其實一直在為自己的弟弟妹妹盡自己所能的幫助著,只是美玲對于她來說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因為在眾多姐妹兄弟乃至整個大山里,因勞作而木訥的人比比皆是,美玲的活潑和終日歡樂猶如春天萬物復(fù)蘇一般,讓她看著充滿了希望。
三人很快回到家里,智德,智仁,美慧,美芳和美華已經(jīng)圍著棺材開始哭喪,周圍的人忙的忙,說的說,按照村里的習(xí)俗下葬時兒女須對離世長輩跪拜磕頭,而主持磕頭的則是村里德高望重的長輩。美娟挽住美玲,“這丫頭,咋沒穿白衣帶白布,才發(fā)現(xiàn)”美娟像犯了大忌一樣趕緊從口袋里掏出白布細細的替她纏在頭上,美玲看著沒有自己高的大姐,微微弓著身子,大姐枯瘦的手似牢牢刻在她的心里一般,她發(fā)誓要對大姐好一輩子。美娟和美玲挽著母親王秀芬加入一家人的哭喪隊伍中,誰都知道哭的聲越大,越能體現(xiàn)孝心,可奇怪的是孔家人個個淚流滿面,卻沒有半點聲音,或許他們誰都不想太過引人注目,又或許他們對父親的哀悼只想存于心里。
哀樂響起,孔家娘幾個冷著臉整理好白色衣裝,準備被主持葬禮的老者傳喚。悲傷的氣息即使在人們的吵嚷中也格外明顯,他們蕭瑟的圍著棺材而坐,每個人臉上盡是勞累與風(fēng)霜,也許秋天快到了,他們覺得周圍的一切開始蕭條了,盡管人多吵鬧,也擋不住他們心中泛起的絲絲哀傷。“孝子們進屋”一滄桑渾厚的嗓音響起,孔家兄弟姐妹按照長幼順序排列進屋,美玲時老幺,當然站在最后,父親的遺像立在離他四五米遠的木桌上,她努力看著,就連父親的遺像也盡顯農(nóng)村人的麻木和沉默寡言,他不茍言笑更加嚴肅的表情讓美玲心里難受,但她努力想像照片上的父親對著她笑的樣子,美玲只有自我安慰和逃避,幻想著父親過的很好的樣子,她才會稍微心安下來。
等一家人按順序站好之后,哀樂聲音大了起來?!翱讗圮娨簧谇趹?,努力工作,時刻肩負重擔,為家奉獻,不辭勞苦,現(xiàn)生活好轉(zhuǎn),兒女成家,子孫滿堂,然突造疾病,不幸去世,孝子們應(yīng)緬懷父親,忍痛回恩,一鞠躬,跪,二鞠躬,跪,三鞠躬......”主持老者說的很動情,讓孔家姐弟幾個個個面上淚流不斷,美玲站在最后,不斷的隨自己的哥哥姐姐們跪拜著,她透過人群,轉(zhuǎn)身向院子里的棺材望去:爸,你的煙袋鍋兒還在,你好好的睡著吧,被重擔和生活折磨的你也該好好休息休息了,你放心,媽有我,我會好好盡孝的。
美玲無聲的流著淚,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到了下午要起棺下葬的時間,她們每個人手上拄著被白紙包著的柳樹棍,大哥智仁端著父親的遺像走在最前面,哀樂想起,一家人后面跟著幫忙的人走向一個埋葬的坡頭。美玲和她的哥哥姐姐們一路上哭的不停,她們眼睛齊刷刷的盯著前面的黑木棺材,那里面她的父親將被永遠埋于地下,靠土而生,靠土而長,人死后埋于土下,人終歸離不開土,父親終會變?yōu)橥粒钪囊磺兄荒艽嬖谟谒麄兊挠洃浝?,供他們思念,供他們緬懷?p> 到了坡頭的墳地,主持葬禮的老者一聲“葬”,哀樂震耳欲聾般的響起,美玲看著棺材下到提前打好的墓里,同時還有那金色的煙袋鍋兒也被掩埋。抑制不住情緒的崩潰,嚎啕大哭,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哥哥姐姐們看著她動了動干澀的臉,眼淚也不斷的掉了下來。美玲哭的太過傷心,腿腳發(fā)軟,一瞬間竟倒地不起,美芳美華離她最近趕緊攙扶。大山里回蕩著美玲的哭聲,秋天降至,她出生的季節(jié)父親永遠的走了,在她十五歲的時候,父親的離去將她的心永遠的困入這陰暗的,不見天日的大山里,然而她接受了命運的擺弄,她真的已經(jīng)不是之前無所畏懼的美玲了,現(xiàn)在的她只想陪著母親安度晚年,哪怕搭上自己的一生也行,哪怕一直在山里也行,她怕的是母親會像父親那樣,在她還沒有盡孝的時候就突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