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里,剛蘇醒的樊媽進(jìn)行了一系列檢查,醫(yī)生很激動,說那是醫(yī)學(xué)上的奇跡。
穆清塵對醫(yī)學(xué)奇跡并沒有多大興趣,她只知道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樊媽剛醒來,身體極其虛弱,臉上沒有什么血色,平靜的躺在床上吸氧。
她守在一旁照顧。
她太累了,這幾天總共睡眠不超十小時,趴在病床上睡了過去。
睡意朦朧中,感覺有冰涼的東西覆在自己手背上,她驚醒過來。
樊媽空洞的眼睛里附著著一層水霧,應(yīng)該醒了好一會兒了,氧氣面罩下,她的嘴一張一合,艱難的想要說話。
穆清塵緊握著她的手,微微起身,把耳朵湊到她嘴邊,聽她微弱的話語。
她說的極其艱難,淚水都從眼角流了下來。
她說:“我苦命的孩子,鈺兒給你留了東西,在床——”
話還徹底說完,樊媽頭垂了下去又昏迷過去,她立馬喊來醫(yī)生,醫(yī)生說是正常情況,病人太虛弱了。
可樊媽的那句話還縈繞在她腦子里揮之不去,給你留了東西···
她有那兒的鑰匙,也一秒鐘不能再等。
房子里長久無人居住,落了很厚一層灰塵,她無所顧忌沖進(jìn)樊鈺房間,在和床有關(guān)的所有家具里翻找起來,在床頭柜里翻到一本日記本。
她拎著一角抖了抖灰塵,又吹了吹封面。
里面的紙張已經(jīng)泛黃,可字跡還清晰可見,她迅速翻到有字的最后一頁。
上面寫著。
月兒,當(dāng)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jīng)不在人世,原諒我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明天要陪你去掃墓,看望阿姨,我徹底意識到生命是有盡頭的,死亡是生命的終點,它的期限很短暫,短暫的讓人來不及看清世界的全貌,我不害怕死亡??晌液ε伦约汉褪澜缯f再見的時候,還有很多遺憾,我不想帶著遺憾離開。
我不得不恨上天的不公,幾個月前我拿到胃癌確診書,我真覺得天塌了···
可我慢慢的接受了我不得不死的事實。原諒我的自私,我不想留有遺憾,我想你成為我的新娘···
最近一個月,我總是看到一輛車子,在姜川是不多見的,他的出行很規(guī)律,我不知道它還會待多久,所以我必須抓緊時間了。
如果我不是死于病魔而是死于一場車禍,那個有錢的車主必然不會少了賠償,你和爸媽我也能稍稍放心了,這也算是我死得其所了。
一切都盤算好了,等待最佳的時機(jī),我就會出手。
此生最大的遺憾就是不能陪你,原諒我天不假年,我會在天堂看著你,你要幸福也要快樂。
穆清塵看完這段話,全身像泄了氣的皮球,她動作遲緩的杵著膝蓋滑坐在地上,頭就那樣隨意的搭在床頭柜上,像一堆報廢的機(jī)器。
人的一生中總是有許多充滿戲劇的時刻,它像天黑前的最后一道光束,被扔到遙遠(yuǎn)的深淵中,在所有光明的世界里,不復(fù)存在的意義。
它短暫而漫長,光明又黑暗,它推著你的步伐走向生命盡頭,這樣的時刻過了便過了,過不去也還有下次機(jī)會。
樊鈺的死是一次,她就像黑暗里追逐著光圈的貓,被命運(yùn)玩弄于股掌之上。
這次又是一次,她累了,真的累了,她不想清醒,就想呆在黑暗的世界里不想出來。
清晨的光透過窗格形成一道道黑白相間的光束,穆清塵偏頭看了一眼,又是一夜沒有合眼。
她撐著床沿艱難的爬了起來,都沒抖一抖身上的灰塵。
她隨手關(guān)起門,眼前一黑出現(xiàn)重影,她手撐在門上定了定神,頭腦中的沉重感有所緩解。
可剛剛要邁步離開,暈眩感加重,眼前一黑摔倒在地上。
她太久沒吃東西,沒喝水,沒睡覺,終于撐不住了。
不遠(yuǎn)處一直守著她的男人,終于承受不住,從陰影中跑了出來,把她從地上抱起來。
穆清塵在意識清醒的最后時刻,她看見那雙熟悉的眼睛,星辰般璀璨,又像黑洞一樣勾魂攝魄,使人深陷其中。
張寧懿看著懷里的人,繁雜的情緒涌上心頭。
墓地相遇后,他沒離開,看著她,自己才能安心,夜里看著她風(fēng)風(fēng)火火沖出醫(yī)院,也跟了過來,在這兒守了一夜。
他不允許她有事,一絲一毫。
···
姜川某處別墅里。
女人已經(jīng)昏睡了兩天,男人守在床前,寬厚的大掌握著女人的手,指腹的薄繭輕輕撫摸著女人光滑的手背,眼睛靜靜的看著她蒼白的臉頰,微微出神。
他曾經(jīng)的時光中,從未感到過孤獨,遇到她之后就生出了這種感覺,她離開以后,這種感覺到了無以復(fù)加的地步。
所有孤獨的時刻在他腦子里快速閃過,恐懼在他心里生根發(fā)芽,最后落在床上昏迷的女人身上,他無法在沒有她的世界里茍活。
孤獨定格在她離開的那個春節(jié)。
她從姜川離開,回了一趟京都,回去搬家,她很快把紫云閣的東西收的干干凈凈,不留一絲痕跡,像過境的狂風(fēng)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那次,他像往常一樣,一個人過節(jié),可螞蟻啃噬心臟般的孤獨感折磨著他,折磨的他快要發(fā)瘋。
他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抽煙,燈沒開,屋里唯一亮的是若隱若現(xiàn)的煙頭。
屋子里到處是她的身影,她的笑容,她的聲音,可他一眨眼,她就消失了,消失的無影無蹤。
張寧懿的思緒被一道炙熱的目光帶回現(xiàn)實,穆清塵的眸子里滿含掙扎,是海嘯來臨前海面之下的暗涌,她覺得自己掩飾的很好,所有的情緒都可以掩藏在平靜的面色之下。
只有張寧懿知道,她掩飾的多么失敗,他想看著她,戳穿她,可是他做不到,他不忍。
他慢慢松開自己緊握的手,說:“好好休息”,他知道她不想見他,不想面對他,那他離開就是。
“為什么”,穆清塵問。
她看著床前的背影,輪廓分明,微偏的頭在光影作用下形成一道優(yōu)雅的弧度,她愛的,恨的,都是他。
張寧懿在床前頓了一會兒,捏緊的拳頭緊了又松,原本想說的話咽進(jìn)了肚子,只剩一句,“你懂的。”
你知道為什么我不反抗,為什么隱忍。
你,是我唯一的不忍。
張寧懿抬起腳往門外走去。